两线政治梦想的破灭

  当代马华文存2~政治卷• 90年代

两线政治梦想的破灭

何启良

 

民主行动党秘书林吉祥终于壮士断腕,宣布该党在来届大选退出人民力量阵线,大马政坛又起波折。此次的波折并不像几年来大马政治的此起彼伏,它也不是一项具任何新意的突破,而只不过是一个政治体制的还原。在此之前因大选将至,人们所有的注意力皆集中在反对阵线的身上,华社更对行动党侧目而视。月前行动党还屡次声明不会退出反阵,显然是希望事情有转机,但事实上它是将问题过分低估。行动党退避,举止当然是迫于形势:它与回教党的关系纠缠不清,对回教国和回教刑事法意见相异,但是却被马华公会和民政党作为政治宣传的把柄,无论如何解说仍旧身陷囿圄,长期以来一直处于挨打、被告的劣势。似乎唯有果断退出人阵,与回教党分道扬镰,方能表明该党的清白。

 

自保为先的策略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自保的策略。可以看出,行动党在人阵里所得到的种种不良后果,远比它从中受益为多。它在人阵主要的伙伴是东姑拉沙里领导的马来人党(前四六精神党),但是后者政治困境重重,日逐衰歇式微,说的严重一点,它基本上到了一个政治十字路口,甚至面临着瓦解的命运。行动党当然不会看不到这个关键,它退出人阵后仍然与马来人党继续合作,看来只是一种象征意义而已,并无实际价值。当然,它可以借助马来人党的余威攫取一些马来选票,但毕竟这些选票不具太大的重要性。所以说,一路来在人阵里最有势力和影响力者,实是回教党。

 

回教党在吉兰丹州是执政党,在朝推行政策,处处主动,推行回教刑事法,说做就做。行动党在该州连边沿也沾不着,可以说完全处于被动的地位。虽然如此,它们之间的关系却影响着两党在全国的形象,对行动党来说尤其严重。因为行动党与回教党在人阵里有约,实际关系可能并无想象那么亲密,但是表面上这条线是存在的,这样一来,行动党就不得不替回教党背黑锅了。尤其对大马华人社会来说,行动党很难推诿其中直接或间接的责任。回教党执政以来,在有关回教政策的拟定和推行上行动党一直跟着走,甚至可以说,行动党从头到尾被玩弄于股掌之上。对林吉祥个人,这是情何以堪,面对着党的支持者,更让它尊严扫地,威信荡然。行动党因此士气低迷。林吉祥当然明白政治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句话,故从中得到教训后便急流勇退。

 

两线政治瓦解

 

这样一来,两线政治的梦想便顿时瓦解。两线政治作为一个概念自1990年由反对势力提出后,经过了4年多的运作,反反复复,作为不大。所谓两线,即国民阵线和人民阵线。人民阵线一旦消散,两线制就恢复到单线制,即国阵专政了。可以看出,人阵除了当日提出时声势浩大之外,它基本上是半空里翻筋斗--不着实地。运作上它只是一个选举盟约”(Electoral Pact)而已,在选举时可以招摇过市,但平时因缺乏像国阵政府里利益的配搭,故难成气候。行动党退出人阵,实际上已标志了两线政治梦想的正式破灭。

 

但是行动党、马来人党和回教党所组成的反对势力对此当然不会承认,故所以现在行动党仍然要与马来人党保持联络,而马来人党仍然与回教党有约云云。这些或真或假的动作,都是想向选民显示反对势力仍然有联合和依存的潜能。这样做当然没有错,而且还相当正常;错只错在他们并不承认两线政治一路来实只为一项主观现象,而并非客观事实。用两线制政治神话等角度来思考,都是反对势力的思考方式和语言。客观存在的是大马选民有两个阵营:58%是亲政府票,而42%是投反对票(1990年大选的数字)。这当然是两线政治衍变的基础,甚至可以说是它的雏形,但是这并不能表明两线政治的客观存在。前者(选票)是群众事实,后者(两线制)则是组织运作,两者岂能混为一谈?

 

当初各党结盟反阵是基于共利,凝聚力量只为了面对一个敌人。反阵立场能如此一致,在大马政治史上实无前例可循,因此渴求民主的百姓皆寄以厚望。如今我们看到的是,人阵内各政党虽然不至于内订,但合作有限,成事不足,更有甚者,回教党竟不惜代价恣意孤行,置全局而不顾,彻底摧毁了反对势力心中的两线政治。不能与自己意识形态相离太远的政党合作,这是行动党在人阵里的运作挫折应该学到的一项教训。

 

1990年非政治转型期

 

在两线政治梦想破灭的当儿,我们不得不重温祝家华对大马两线政治的分析。祝家华认为,两线制作为一个口号、理想在1990年提出,而该年被喻为大马政治的转型期,更准确的说,两线制的提出已把大马的种族威权民主政体带到了一个转型地带。祝家华进一步预料,之后大马政治将会出现3种变化:(1)真正威权的政体之出现;(2)维持现有的混合政体,和(3)民主化之开始(见祝家华:《解构政治神话--大马两线政治的评析(1985-1992»,华社资料研究中心,(1994年,页314)。

 

我认为祝家华所提最具争议性的论点,乃把1990年人阵的组合和两线制口号的提出说成是转型期。作为一个,意味着以后一段时期的延续、支撑、发展,换言之,它必须拥有持续性。我们说第二世界大战期冷战期等,都含有这个意思。人阵的出现基本上并未给大马政体带来重大的冲击,对民主化过程虽有助益,但却不能一贯始终。把它说是大马政治发展的一个动作,一个事件,一个都可以,说它是“转型期”则未必。事实上,以当前已相当明朗化的情况来看,把它当为一个转折点亦还是一个疑问。

 

民主化的挫折,但并非终结

 

此时行动党退出人阵,正值马来人党最脆弱、回教党最不得(华)人心的时候,可以说是选对了最好的时机。这样做短期间行动党应是抛掉了一个包袱,它的形象在大马华人的选民心目中应得到改善。行动党当然知道它的支持者主要还是华人,疏离华人实是一项政治自杀。必须指出,行动党退出人阵并不是一项引咎自责的举止,尽管装得理直气壮,终究难以掩饰本身的焦躁和茫然。整顿士气,复提议程,却是它眼前最困难的课题,反过来大言不惭地挑战马华公会和民政党退出国阵也于事无补。可能更重要的,是行动党长远的策略,它必须改变体质,不只是高谈虚空和幼稚的钟摆理论,或空唱只为激励造势的丹绒三役,而毋宁应当学习从来未曾有过的成熟民主,不然理想退潮,价值混淆,逡巡不前,这都不是它的支持者所愿意看到的。

 

行动党退出人阵已导致两线政治梦想的破灭,对整体的反对势力来说,不可谓不是一项严重的打击。可以看出,被这项举止冲击最大的,不是在丹州掌权的回教党,而是无所事事的马来人党。显然,目前处境已使极艰难的马来人党再度陷入难以自拔的泥淖中。当然,我们必须把这个事件放在整体局势来分析:人阵的瓦解并不意味着大马政治民主化和多元化的断截。从独立以来,大马反对势力屡仆屡起,但终未被完全消除。这次变化,可以当着是一项教训,也可以当着是反对势力的颓缩,但是它不应该是大马民主的终结。

 

26-02-1995《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