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政治前瞻:开拓政治多元性

  当代马华文存2~政治卷• 90年代

民主政治前瞻:开拓政治多元性

沈观仰

 

马来西亚立国时的民主试验期,应付种族紧张的解决方案,即是以多个单元种族性的政党,组成多元种族性的执政联盟;种族与种族之间,就分配社会经济利益上的諮询、谈判、妥协、洽商,即从民间撤退,转而进入执政党与政府最高层的菁英圈子。这个联盟形式的文化,决定了我国数十年来,种族政治凌驾民主文化的格局。

 

议会民主的本质,原以个人而非以种族,作为民主秩序的操作单位。国会本该是全民谄询的最高政治机构,由一人一票推选出来的代议士,代表许多利益集团与个别选民,在议会殿堂里参与集体的谈判、妥协、洽商,以少数服从多数,多数尊重少数,最终的决策即最能代表最广泛的公意。联盟式的政治,却把这谈判洽商的重点,迁移到执政集团以及内阁的闭门会议厅里。结果,国会的辩论失去民主本质,法案的通过,只是形式性的例常公事。三权分立的架构倾斜了,贪污滥权弊病丛生之外,种族威权政治也萌芽茁壮成长。

 

为了进一步巩固巫统的政治强势,选举的游戏规则被操纵修改,最重要的关键是每8年一次的选区重新划分。经过多次国州选区重新划分之后,今天我国经济力薄弱的乡区选民,其政治代表分量远胜城市选民。马来民族在国州议会的代表权,亦远超其人口比率。马来主宰权最基本的落实点,寓於扭曲民主选举游戏规则。

 

改变规则主宰胜局

 

政治谈判讲究谈判筹码的多雾。每次选举划分之后,华人多数议席虽有轻微增加,却远远比不上马来多数议席的增长率。由此可见,如此长期下去,华社在国州议会的民族代表权,将会不符合人口比率而持续萎缩消逝,这是必然的走势。只要选举的最基本游戏规则受操纵,无论华人如何努力地生育以増加人口,都是浪费力气、无济于事的。从独立迄今选区划分的后果是,议会民主少数人服从多数人的精神,畸形地成长为多数民族的软性霸权。在此情况下,无论华人如何团结,即使把选票集中投给在朝或在野的唯一华基政党,也取不回早已失去的、与人不亢不卑进行谈判和妥协的筹码。这个趋势,也改变了国阵联盟的本质。国阵最高理事会极少开会讨论国家大事,国务多交由以首相主导的内阁去处理,加上官僚权势的膨胀,举凡涉及华社权益的决策权,早已集中在首相署,尤其是属於首相部门的经济策划组。侯门深似海,纵使马华、民政与人联的部长和议员们努力争取华社权益,亦徒呼无奈,他们面对选民苛刻斥责,痛苦可想而知!

 

华社要突破我国种族政治僵化的格局,唯有开拓超越种族政治的民主文化。唯有真正有意义的民主改革运动,才能克服种族政治困囿华族诉求的处境。苦就苦在即使华社或华基政党提出多元民族的政改倡议,亦难获土著社会支持,反而召致许多不必要的猜忌--幸好马来社会数十年来起了城市化与现代化的增变,配以巫统本质上的变革,我国亦萌生走向民主政治新纪元的契机。

 

巫统1946年成立迄今的53年期间,领导人多是知识分子、前行政人员、教师、记者等,干部则多由志愿马来草根基层组成,名符其实是由下而上汇聚而成的民族运动。彼一时;此一时,今天巫统大会上,贵宾席上居高临下者,都是国家权威显赫的红人。台下的党代表与观察员,穿着华丽,多是结合政治与商业官僚体系的马来精英群。讨论的课题,不再是马来社会切身的困境,而是激荡党争的余波。换言之,经过多年执政之后,巫统已由合理的马来民族主义载体,转变为恩典施与者。巫统变质,使之与新兴马来中产阶层以及新马来知识青年群脱节,这是极其正常的发展。

 

巫统在70年代实施新经济政策以来,制造了一代又一代的城市马来中产阶级。中产菁英纷纷加入巫统,以求争取更大的政治经济利益。在僧多粥少的情况下,派系林立,纷争迭起,使到巫统几乎每10年就出现一次大分裂,这是政商挂勾带来的祸害。每一次分裂带来的政局动荡,都会刺激马来社会的神经系统,动摇以马来民族主义团结民族的神话。许多城市马来人目睹的新现象是:巫统马来主宰主义所主宰的对象,不仅包括非马来人,也包括马来社会的异议分子。巫统在他们心目中的民族英雄形象开始逊色。他们想改变现状,但内部的权力架构与政党文化已然僵化,内部改革将无法成功,只好到党外期望通过民主途径继续斗争。

 

安华事件在马来社会激起的动荡,与80年代46精神党崛起的震撼,最大的差别在于两者的意识形态迥异。46精神虽然自称为反对党,但自觉上仍然以马来民族主义分子自居,自认比巫统更具巫统创党时的纯洁民族精神,结果以失败回巢告终。今天公正党显然已从46精神的失败汲取教训,明知以马来民族主义对抗巫统将无济於事,便刻意选择以多元种族路线,开创以公正、民主、人权的政改议程,这个最新的发展,是马来社会政治意识的大转型。

 

很多人分析与评论政治,关心的多是权力集团之间权术角力的情形,结论时亦以政治人物的动向、他们的成败兴亡为取决因素。甚至有时以事不关己的超然立场,去评议政局的演变。但政治人物在创造历史之际,本身亦被历史塑形改造,因此,我们观察政局激变的表象时,更须看出催化现状的历史力量,才能达致更完整更圆满的结论。又因我们无法排除身为公民的主体性,我们辨析时局时,更应该以清晰明确的政治价值观,去鼓吹社会成长应走的方向。

 

为了建设一个真正团结的多元社会,我们应该淡化种族政治,而建基于理性对话的民主政治,具备兼容性的发展空间,开拓国民在政治上多元性的灵活思维。从种族与邦国划上等号,经历历史机运的炼铸,再建立一个统一而多元的公民社会,此是欧陆多国走过并证明可行的道路。马来西亚在经济发展方面固然想赶上西方先进工业国的行列,但也须辅以政治领域民主文化的成长,否则持权自肥者只能腐蚀国家的经济资源,新纪元里也只能带来更多周期性的经济危机。

 

改革我国民主机制,回归人民主权,即须淡化种族政治。容纳排斥永远是国民合作的基础!

 

22-08-1999《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