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唐山:在马来半岛异域重生 白伟权

 

拜别唐山:在马来半岛异域重生

白伟权

 


主要探讨了马来半岛华人社会的历史、文化与身份认同,着重于颠覆传统叙事和中国中心视角。文章剖析了唐人华人称谓的演变,以及海外华人如何在东南亚地区形成不同于祖籍地的独特生活方式。通过对拿律(太平)地区锡矿业兴衰的个案研究,深入展现了早期华人劳工的日常生活、面临的严酷环境,以及华人社团的运作机制。此外,文本还揭示了鸦片贸易、疾病流行等对当地社会和区域分工的深远影响,并呼吁以新史料和跨领域视角重塑东南亚华人历史

《拜别唐山:在马来半岛异域重生》这本书旨在探讨东南亚华人社群的发展历程,以及他们如何作为东南亚各国国民,演化出不同于中国/中华的生活形式,打破中国中心和族群中心的叙述方式。本书以马来半岛的拿律(Larut,今太平一带)为核心,聚焦于19世纪中叶至20世纪初的历史,通过小故事展现了华人族群之间、其他民族之间、国家之间以及经济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揭示了海外华人在南洋的真实面貌。

本书内容分为三个主要部分,共十八个章节:

第一部:这才是华人社群日常 这一部分探讨了华人先辈在马来半岛垦殖时期的日常生活,包括他们在森林中挣扎求存、采集不可再生资源时的困境、饮食内容、地方疾病及社群组织等,挑战了现有主流叙述中对南洋华人身份的迷思。

  • () 我们的故事——我们是苦力猪仔的后代? 本章反思了华人普遍流传的祖先是苦力猪仔,通过克勤克俭创造经济奇迹的悲情叙述。作者通过历史数据揭示,拓垦时期苦力的高死亡率(开矿初期死亡率可高达50%),以及当时恶劣的生存环境(如沼泽森林、疾病、猛兽威胁),导致大部分苦力猪仔未能繁衍后代。真正的后代往往是那些成功驯化环境或后来自由移民的佼佼者。本章旨在以宏观角度建立更接近历史事实的史观,重新审视华人自我身份的认同。
  • () 因为忠义所以玩命?被过度想象的帮史 本章探讨了华人秘密会党(如公司或天地会)内部的忠义为先核心价值观。通过分析1867年槟城大暴动的报告,作者指出会党成员的玩命行为,并非单纯出于忠义情操,而是与经济利益(如高额奖金、抚恤金)和惩罚制度紧密相连。例如,在械斗中杀死敌人可获得相当于苦力三个月收入的奖金,因械斗死亡家属可获得25个月薪资的抚恤金。这表明会党运作在理想利包之间找到了实际的结合点,挑战了今人对古人过度理想化的想象。
  • () 拿律锡工一碗粥所连结出的地理 本章以拿律锡工的日常饮食——白米配咸鱼为例,揭示了其对周边地区地理角色的深远影响。拿律作为19世纪马来半岛最大、人口最多的锡区,对白米和咸鱼的需求巨大。这促成了区域分工:槟城商人提供拿律所需的稻米(来自威省、吉打、北霹雳甚至缅甸),巩固了槟城作为区域贸易中心、其他地区作为稻米产地的地理角色。同时,对咸鱼的需求也促使沿海地带出现大量华人渔村,改变了原有地景,并与锡矿业形成了共生关系。
  • () 拿律锡工吞鸦吐雾间所促成的兴衰 本章聚焦于拿律锡工的鸦片消费,指出鸦片贸易是驱动锡矿业发展的重要经济因素。尽管鸦片在今人看来是毒品,但对于19世纪的锡矿投资者(资本家)而言,其销售权是投资锡矿的搭售项目,能够有效降低投资风险,并成为回收锡工薪资和提高利润的重要手段。锡工的鸦片消费(每月薪资的77%用于购买鸦片),使得锡矿资本家能够通过控制鸦片来源,将锡工所赚取的薪资重新赚回,加速了槟城与拿律之间的资金流转,从而推动了核心港市的资金向锡矿区的挹注。
  • () 疫情即生活:十九世纪的华人、锡工、脚气病 本章回顾了19世纪拿律地区的瘟疫,特别是脚气病Beriberi),这是因缺乏维生素B1所致,在以精制米为主食且饮食单一的锡工群体中普遍流行,致死率极高。面对疫情,华人社会采取了民间信仰(如神明庇佑、中药铺提供草药)和传统医疗手段。殖民政府则从规划者的角度积极应对,包括建立公共卫生医疗体系(如太平英华人医院),实施市政管理措施(如清洁规定、宰牲管制),以及隔离(如对来自疫区的船只实施禁港)等防疫策略。
  • () 十九世纪遁走于中国及马来海域的英籍华人 本章探讨了殖民时期华人如何在天朝子民大英臣民之间进行身份认同和利用。英国的国籍法相对开放,允许符合条件的属地居民入籍,使许多在海峡殖民地出生的华人或宣誓归化者成为英籍臣民。这种双重身份为华人带来了法律保障和贸易特权,使他们能在东南亚各土著邦国之间自由经商,甚至突破清廷的海禁政策。拿律战争中,义兴公司利用英籍身份向英国政府求援,导致英国介入,展现了英籍华人在政治事件中的影响力。这表明华人并非单一效忠,而是根据实际利益灵活调整身份。

第二部:异域重生:拿律演义 这部分以拿律为核心舞台,重建了近两百年来拿律地区的人地互动、人际互动与地地互动的历史图景,描述了来自不同原乡的华人族群在采集资源过程中彼此之间、与在地邦国以及与英国殖民势力之间的互动。

  • () 寻找消失的拿律锡区 本章旨在重建拿律战争(1861-1874年)爆发前夕,海山与义兴两大锡矿集团的锡矿区空间分布。作者通过文献叙述、古地图与现今地名的比对,确认了海山矿区为吉辇包Klian Pauh,今太平湖一带),义兴矿区为新吉辇Klian Bahru,今甘文丁路一带的平坦谷地)。这种沿山而居、带状分布的矿区格局,是由地形和锡矿沉积原理决定的,导致了两大矿派不可避免地在资源上产生摩擦,最终引发了长达十多年的拿律战争。
  • () 看得见的拿律女性:米字旗升起前夕的一场娼女营救行动 本章聚焦于殖民前时期拿律被历史遗忘的女性群体——娼妓。在男性移民为主、性别比例悬殊的锡矿区,妓院成为有利可图的行业,与秘密会党共生,为男性人口提供服务。这些女性的来源多样,有被绑架者,有自愿卖身者,也有在战争中被掳掠者,她们多先在槟城落脚,再被转运至拿律。拿律战争期间,战胜方将女性视为战利品1874年,英国殖民官员史必迪上尉(Captain Speedy)等人主导了一场娼女营救行动,将数百名被掳掠的女性解救,展现了在殖民背景下女性的悲惨命运和争取自由的努力。
  • () 威震南邦:拿律战争与本地廓尔喀人的生根 本章讲述了19世纪中叶,拿律战争失控后,史必迪上尉Captain Tristram Charles Sawyer Speedy)受霹雳马来封地主Ngah Ibrahim之托,从其故乡印度旁遮普地区招募廓尔喀(Sikh)和巴坦(Pathan)士兵来平定战事。这些廓尔喀人成功平定了拿律战事,并在战后被留下来担任警察,协助控制地方。他们成为英殖民政府维护社会治安的中坚力量,并逐渐在马来半岛落地生根,形成了特殊的族群形象,太平也一度成为霹雳警察总部的所在地。
  • () 被遗忘的《邦咯条约》副约 本章探讨了1874年《邦咯条约》签署前,由华人领袖签署的一份**《邦咯副约》。这份文件虽然篇幅不多,却具有与《邦咯条约》同等重要的效力。它要求拿律海山和义兴两大矿派解除武装、拆除防御工事,并由殖民政府官员与华人代表共同管理锡矿事务和引水安排。最重要的是,它要求华人签约者缴纳5万大元保证金**,以确保合约的有效性。这笔保证金相当于当时拿律一个月锡矿出口产值,并以签约华人在槟城的房产进行抵押,反映了英国人对华人逐利本性的深刻理解,并以此作为维持和平的手段。
  • (十一) 怡保大钟楼与拿督沙谷回场的超时空咒怨 本章以怡保的伯治纪念大钟楼Birch Memorial Clock Tower)及其周边街名(如拿督沙谷路、拉惹马哈拉惹里拉路)为例,探讨了殖民与去殖民化过程中历史叙述的变迁和权力拉扯。大钟楼是为了纪念1875年被刺杀的霹雳首任参政司伯治(J.W.W. Birch)而建,象征着英殖民统治的威信。然而,在马来西亚独立后的去殖民化运动中,伯治的塑像被移除,大钟楼上的穆罕默德像被刮除,而刺杀伯治的马来民族英雄(拿督沙谷、拉惹马哈拉惹里拉)的名字却被用来命名伯治纪念碑前的街道。这种穿越时空的咒怨式的地景再造,深刻反映了不同时期政府对殖民历史的解读与重塑。
  • (十二) 陈秀莲的跨域事迹与拿律在历史上的地理意义 本章通过雪隆地区著名华人矿家陈秀莲Chan Sow Lin)的事迹,阐释了拿律作为锡矿家摇篮的历史地理意义。陈秀莲于1867年在拿律的锡矿场发迹,在海山帮派中积累了资本、技术和管理经验,并以泥井制度闻名。19世纪70年代拿律锡源枯竭后,他将这些经验和资本带到雪兰莪和吉隆坡等地发展,成为吉隆坡华人锡矿业之父,也创立了第一家华人经营的机械厂。陈秀莲等拿律矿家的跨域流动,证明了拿律在马来半岛中北部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推动作用,挑战了过去过度聚焦贸易港市的叙述。

第三部:拜别唐山的华人 这一部分以拿律各级矿主及商人为主角,以锡矿的生产、加工、物流等操作为经纬,刻画了他们在实践日久他乡变故乡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与代价。

  • (十三) 前殖民时期的拿律矿主:从甘文丁华人义山同治古墓说起 本章通过甘文丁华人义山(后来的甘文丁华人公冢,即甘文丁增龙义山或赣南古冢)中一座刻有同治八年1869年)的李斐锦古墓,揭示了前殖民时期拿律锡矿主李斐锦家族的故事。墓主为增城籍,其子李观桂(Li Kroan KoriLi Kuan Kwei)是海山帮派的锡矿主,曾是拿律战争中的被告,并参与了与英国殖民政府的交涉。这座古墓作为少数现存的前殖民时期华人史迹,结合文献资料,还原了当时海山矿主在拿律的社会地位、经济能力及家族网络,填补了历史空白。
  • (十四) 隧藏在拿律锡矿业中的槟城福建商人 本章揭示了槟城福建商人在拿律锡矿业中**“隧藏但关键的角色**。虽然拿律锡矿业以客家和府城人为主,但邱家、王家、李家、柯家、辜家等槟城福建大家族通过资金挹注、承包伐木、鸦片酒类专卖、锡矿收购与熔炼等方式,几乎包揽了锡矿生产以外的所有环节。他们与海山五邑人形成了**“生命共同体”**,在拿律战争中为共同利益提供支持,并在槟城和拿律之间构建了紧密的商业网络。这表明早期华人社群并非严格按籍贯划分行业,而是跨区域、跨族群地进行经济合作。
  • (十五) 凰山寺碑记:石碑上的社群关系 本章分析了1885年(光绪十一年)落成于高塔(Kota)的凰山寺碑记。凰山寺是太平福建人的信仰中心和公所。碑记中记载的捐款者名单,揭示了拿律战后十年间,社群格局重组的背景:府广社群在甘文丁和太平共建义山,而福建人则在凰山寺集结。碑记中的邱天德(槟城福建社群领袖,海山盟友)和邱中和(邱允恭)等名字,印证了槟城福建商人对拿律锡矿业的深度介入,并与其他著名槟城福建家族(如陈增煜、许心美)的出现,提供了理解当时复杂社会关系的线索。碑记也反映了拿律作为核心腹地,与槟城决策者之间的相互影响。
  • (十六) 槟城大伯公街福德祠匾额下的拿律大佬 本章通过槟城大伯公街福德祠(即海珠屿大伯公宫)的历史碑记,特别是1865年的《重修海珠屿大伯公宫碑记》和1868年的《福庆善缘》碑,揭示了槟城与拿律之间密不可分的社群联系。这些碑记记录了大量捐款者姓名,其中超过五成的槟城华人社群领袖(如胡泰典、甲必丹郑景贵、戴三和、邱鸿才等)曾以不同形式介入拿律锡矿业或拿律战争。碑记上的名字和捐款金额,反映了海山帮派在拿律战争中取得胜利后,其领袖在槟城社会地位的提升。这表明槟城是拿律周边地区重要人物的社交舞台,拿律的兴衰直接影响了槟城华社的权力格局。
  • (十七) 怡保街路牌上的华人矿家溯源 本章通过怡保街路牌上以华人矿家命名的道路(如梁燊南路、胡子春路、郑大平路等),追溯了近打地区第一代矿家的渊源。以胡氏家族为例,霹雳胡氏(如胡曰皆、胡重益、胡子春)是著名的锡矿宗族,他们的成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过了世代的栽培和传承。胡子春作为近打锡矿业的肇基人,其早年经验正是在拿律锡矿场积累的。许多怡保的华人矿家,如郑大平、郑国明、谢长林等,都出自拿律,并在拿律锡源枯竭后将资本和技术转移到近打,成为近打锡矿业发展的重要推手。这凸显了拿律作为马来半岛北部锡矿业发展起点的**“培训基地”**作用。
  • (十八) 拿律海山大哥与港大中文学院主任 本章探讨了拿律海山帮派大哥甲必丹郑景贵与前清太史、香港大学中文学院主任赖际熙之间看似意想不到的联系。两人同为增城客家人,郑景贵是赖际熙的姻亲长辈,赖际熙曾为郑景贵在槟城的慎之家塾落成题赠对联。赖际熙多次南来马来半岛,落脚槟城,并与郑景贵家族、戴喜时家族等客籍富商建立深厚社交网络。这些地缘、姻缘、友谊、教育和客家社群力量,共同促成了赖际熙在南洋的社会活动,包括为香港大学中文学院募款和推动客家文化发展。这展示了高端文人如何在时代变迁中灵活适应,利用多重社会资源做出贡献,也反映了南洋与香港之间华人社群的紧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