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5月4日星期一

择善固执——谈“林连玉精神”与“基督精神”


当代马华文存8~教育卷(90年代)

择善固执
——谈“林连玉精神”与“基督精神”
曾庆豹

    19618月,林连玉先生先后被吊销公民权和教师注册证,接着就辞去了教总主帘一职。在此紧要关头,黄润岳先生挺身而出,挑起教总主席的重负。后来,黄润岳移居加拿大并归信了基督教,陆庭谕先生曾向我提及黄润岳屡次劝他信奉基督都无法令他信服,理由是“现实的苦难太深、太多了”。陆先生的回答,无疑的是在质问国内的基督徒:当我们津津乐道自己的信仰时,是否看得见现实的苦难?教会与现实的脱节是否说明了信仰的空洞呢?这些问题是国内神学院讲师,牧师传道、信徒领袖应该深切反省的。

    陆先生在《我们的这一条路》一书中以《耶稣、殉道者及<我们的这一条路>》为题代序,令我好奇地不禁要问:为什么是耶稣而不是孔子,或者苏格拉底或其他?我不清楚陆先生选择耶稣来阐述苦难的象征的确实理由是什么,但至少可以肯定—点,“基督精神”—定与他书中所提的华教有关,陆先生所说的“苦难”,显然就是指华教,那意味着说,国内教会是如何看待华教的呢?耶稣所遭遇的苦难及其殉道的过程,难道不正是”林连玉精神”作为华教精神的共通写照吗?耶稣的死难与林连王的遭难,是否可以置于同一个水平线一并来思考呢?

华文教会与华教的关系

    华文教会(以华语作为媒介语的教会有别于“华人”教会)的宣教对象是谁,不就是华语源流的同胞吗?所以,华文教会与华教的关系是紧密结合连在一起的,“没有华文教育就没有华文教会”绝不是一句危言耸听的话。教会明哲保身的立场不会给宣教带来太多的好处,相反的,若无法融入华教命运攸关的具体遭遇中,是很难获得华社之认同的。一年一度那些花钱买广告的形式主义做法应该检讨了,“向华社报佳音”绝不是愚蠢的博得同情,具体的做法即是投身于华教远动,稳住华教运动,华文教会才有希望,不然又谈何“平安”呢?我不知道国内教会领袖对华教究竟有没“立场”,但目前仍未看到有人从这个角度去深思“基督精神”。

    林连玉是一位瘦弱、平凡的老百姓,身世平淡,生活简朴,我不知道他生前是否听闻过基督教信仰,但至少未见其排斥之言论。林先生的伟大是因为他的一生代表着华教斗争的努力,“林连玉精神”不是林连王本人,而是与林先生在信仰气质和坚守之场上相同的象征。“华教精神”即是“林连玉精神”,具体的讲就是“择华教固执”。陆先生深受林连王的感召,欣然的走上“这一条路”,他清楚的意识到即是一条“苦路”,宛如耶稣的十字架道路,是一条迎向蒙难、死亡之路。

    柞连玉多少有些家学渊源,祖父曾是垫师,父亲受维新思想影响,算是书香子弟。林先生热读圣贤书,知道古代知识分子的文化气节,我主观认定他的血液里多少有儒家的性格,最典型的表现即是“择善固执”、《中庸》言“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择善”的条件是“知善”,对儒家而言,“善”即是“人之道”,亦即对于人生应行之道一一善,  先知之再择之,然后坚守固执之。

    再者,“固执”包含三点:一,在择善之后,要终身行之,不倦不悔:二,随时考虑权宜问题,因为“善”不是僵化之物,须由内在本心与外在规范配合来界定;三,必要时,可以固执到牺牲生命的程度。林连玉的“择善固执”,在一段话中充分表现出来:“经过考验,我林连玉更加坚强,能够不丧志、不辱身,可以向爱护我的人作光明磊落的交代,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感觉到为真理与正义牺牲是光荣的,决然不是耻辱。我的主张各民族平等是正大的、公平的、合理的;虽屈于现在,必伸于将来。我的血体可以因老病死亡而消灭,我的精神将在历史上放出异彩”(见《林连玉公民权案》,第284)

皆对真理与正义择善固执

    对此,我们可以说林连玉是儒家的信徒,他相信真理与正义是“善”,而且终身坚持而不悔。“择善固执”是很冲突性的坚持,往往与现实是格格不入的,林连玉体现了“虽千万吾亦往矣”的顽强生命,相形之下,今天那些摇摆不定,意志不坚的华团领袖,说什么放弃“华团宣言”之言论,只能用“无知”来形容,如果我们肯虚心学习林连玉,也就不会那么脆弱而不堪一击。

    在任何的时代,坚持真理与正义多数是处于弱者的地位。耶稣“择善固执”,以便他选择与被压迫、被离间的弱者站在一起。作为上帝的儿子,耶稣的降生不在豪华的皇宫却在代表着贫穷的马槽里,他的朋友是社会上没有名望,被抛弃的人,他惹火了当时的宗教和政治领袖,他勇敢的宣布上帝的审判:“传福音给贫穷的人,报告被掳的得释放,瞎眼的得看见,受压制的得自由”,这样的坚持,使耶稣忍受心理恐惧和及肉体痛苦走向十字架的结局。

    林连玉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来坚守华教精神,他用丧失自由力求得华教的自由。我们无法坚守体会林先生在遭受打击时的心理感受是什么,他的苦难是因为“分担”华社难辛所换得的,然而,他没有丝毫的悔意,通过个人自由的牺牲以唤醒群体对。儒家崇高理想的“三达德”:知、仁、勇,林先生却绐予圆全了。

    耶稣倾听那弱者的声音,他公开宣称:信仰上帝不是有没上教堂或者有没有祈祷,而是有没有给饥饿的人饭吃,有没有给口渴的人水喝,有没有给赤身露体的人衣服穿;并且强调说,他们既行在这至微小的一个身上,献如同为基督作的一样。耶稣步向钉十字架而死的厄运,最后得到上帝的悦纳。十字架是弱者的刑具,上帝站在弱者的这一边,上帝同情弱者所受的欺压和凌辱。

    林连玉不是种族主义者,黄润岳清楚的诠译“林连玉精神”是:主张国家独立,民族平等,非巫人要效忠马来西亚,巫人要持着共存共荣的思想,共同建设国家。(见《风雨十八年》下,第199)他爱好和平,早在1956年时就已提出“我们都是一家人”的相同说法(见《林连玉公民权案》,第266)。他—生的努力就是在消弥违反真理和正义的事务:但这一条“择善固执”的路却是十字架蒙难之路。    耶稣崇尚博爱,  倡导族群融合,  企求公平对待社会中被遗忘的人,这就是“基督精神”,总之“林连玉精神”与“基督精神”在对真理和正义的信仰前提是吻合的,而且,也是坚持以行动“择善而固执”,即使蒙难,也不掉头。

    1225日是教总生日,也是耶稣降生之日,这个“巧合”是不是很有趣呢?


    (05-01-1996《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