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胡两公子合论

 杂锦集


翁胡两公子合论

康如也

 

 

 

提起这个题目,开章明义,就必须有所诠释,才可使人容易明白。所谓翁,就是翁文灏先生。所谓胡,就是胡适之先生。所谓两公子,一个是翁文灏先生的女公子;一个是胡适之先生的男公子。胡适之先生的男公子名思杜。翁文灏先生的女公子,名字我倒忘了。说起翁文灏先生与胡适之先生,都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他们不但享盛名于国内,而且也是驰佳誉于国际的。而不幸得很,他们两个都做了时代悲剧的主人翁,一样的遭受了人伦的变故,一样的父子的意见,互相参商。这就值得我们把他们的两公子拿来合论一下。

 

大家应该记得,在中国大陆完全变色不久的当儿,报纸上登载着,胡适之先生的公子胡思杜君,在北京报纸上,宣布伊父是反动派的消息,这事是使到有心世道的人士,觉得扼腕叹息的。殊不知事情的发生,无独而有偶。翁文灏先生的女公子,不让胡公子专美于前,最近也于台湾广播电台,宣布伊父思想错误,呼吁伊父要翻然觉悟,归返台湾。啊!「子过父曰夸灶」,这时代,真是进步了,胡公子夸了伊父胡适之的灶,翁小姐也夸了伊父翁文灏的灶,这真说得上是遥遥相对,珠联壁合的佳话。

 

很显然的,胡公子的立场是大陆的,翁小姐的立场是台湾的。他们各以子是其所是,而非其父的所非,到底谁是真是,谁是真非呢?这在旁观的我们,实在难以评判。假如胡公子是了,翁小姐当然是非了。假如翁小姐是了,胡公子当然也就是非了。这还是一对小儿女的本身问题罢了;最妙的,是胡公子赢了翁小姐,连带也就赢了他的父亲胡适之。反过来,若是翁小姐赢了胡公子,当然也就连带赢了伊的父亲翁文灏了。于是乎,由一对小儿女的是非问题,一变而为翁文灏与胡适之两位老先生的是非问题了。问题一经发展到这一阶段,我们后生小子,更觉茫然,开不得口了。因为胡适之先生曾经当过北大校长,是一代的导师。翁文灏先生,曾经当过行政院长,也是有名的学者。他们的行为与出处,见解当然是超人一等的;我们是什么人?又那里可以信口雌黄,蚍蜉撼大树要想判断翁文灏胡适之谁是谁非呢?啊!龙蛇起陆,血战玄黄,天下纷纷,难以定论。大家只有:「为刘者左袒,为吕者右袒」,阿其所好,抹煞对方就是了。所谓公是公非,只好暂时搁起呢。

 

这且不必多谈,单说翁胡两公子的态度问题。我们就觉得:翁小姐是温婉而可爱的。因为她只说她的父亲思想错误,希望他翻然觉悟而已,并未曾加给他那可爱的父亲任何罪名,这真合于「争父母几谏,不从,又敬,不违。」的圣训,可见台湾这个环境,犹有古风呢。至于胡公子,可就不同了,他一开口就是说他父亲是反动的。这反动的罪名,在新的口号下,是应该杀无赦的呀!儿子养大了,不认父亲,倒还罢了,而必把父亲判了罪,这真使人有世道人心之忧。记得杜甫的兵车行诗中有句云:「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就翁胡两公子的事迹看来,我们确实有此感想,但不知胡适之先生与翁文灏先生也有此感想吗?

 

可惜得很,父子是血统的关系,一生下来,名分已定,不可更换了。倘使像其他对象,一经交换,便可得到所有权的话,我们倒愿意向翁胡两位老先生建议,请他们俩把子女对换一下,因为胡适之是属于台湾方面的,翁小姐也是属于台湾方面的,一经对换过来,让翁小姐变为胡小姐,父女俩就可以团圆,不必两地相思了。翁文灏先生是属于大陆方面的,胡公子也是属于大陆方面的,一经对换过去,让胡公子变为翁公子,父子俩也可以见面,不必切齿相向了。这么一来,岂不是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了吗?而无如苍天弄人,在台湾方面的胡老先生偏生一个倾向大陆的儿子。在大陆方面的翁老先生又偏生一个倾向台湾的掌珠。我们真不知是两位老先生,错传了种呢?抑或一对小女儿,错投了胎?

 

现在台湾海峡,已经解禁了,反攻大陆的声浪,高唱入云。兵戈相见,谅不在远。将来时势推移的结果,翁氏的父女,必有见面的一天。那时候,到底是女儿对父亲说:「父亲你错了」呢?抑或父亲对女儿说:「女儿你错了」。这可且待事实去分解。但胡适之先生,已经飘然远行,到美国研究水经注去了,无论东亚大陆,如何变化,他们父子俩将必是缘悭一面的。想到这一层,我们又不兔为胡氏父子,单独嘘了一口长气。还有一层:当胡公子宣布伊父胡适之是反动派的时候,胡适之先生曾对人家说:他的儿子,能够适应环境,善于自全,他是觉得安心了。语云:「知子莫若父」,胡适之先生的话,我们是可以深长玩味的。这一回翁小姐宣布伊父是思想错误的,不知翁文灏先生的感想又如何?他是不是认为他的女儿,也能够适应环境,善于自全呢?果是如此,我们可以说胡公子与翁小姐,二人的行为各有千秋。而检讨原因或竟是同出一辙,异曲而同工罢。暖呀呀!是与非,当这场合,又当别论了。

 

    一九五三年二月廿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