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华人十大网络事件
李永峰
盘点全年网事,中国「网络政治」发达,逐渐超越传统「广场政治」,出现「上愚下智」格局。台湾政要热衷噗浪(微博)。香港政治与社运重视网络动员。
二零零九年,中国站在了历史的转折点。虽然这一年,经济已经好转、六十周年国庆「和谐」度过、底层并未涌现更多类似杨佳一样的暴力反抗者、整个社会也没有动荡不安……但是在这一年,有两个趋势正在形成。第一,中国的「网络政治」日渐成熟,隐然超越传统的「广场政治」。自从五四以来,在没有「议会政治」传统的中国,来自民间的和平抗争,最后只能汇聚到「广场」,除此之外再无他途。而从五四到六四,中国「广场政治」统统都以激进化的对抗收场,让朝野两败俱伤。现在,网络取代广场,以网络为主要阵地的抗争,辅以其它手段,可以达到比占领广场更好的效果,而规避了广场上最终只能以激烈对抗收场的宿命。第二,中国已经呈现一个「上愚下智」的格局。网络面前网民平等,每个网民都可以通过网络学习、互动,进而达到「自我启蒙」与「自我动员」。虽然不是每个网民都愿意完成这个过程,但是都已具备这样一种机会。这导致体制内的官僚精英,以及对抗体制的传统民运精英,如果不与网民共同进步,则难以掌控时代的脉动。互联网所带来的这两点转变,显然会为中国未来产生巨大影响。亚洲周刊盘点华人社会的网络生态,按重要程度列出十大事件,记录历史演进也为未来转型提供参考:
一、新疆断网
七月七日以后,占中国疆域六分之一的新疆,回到了前互联网时代。一百五十万新疆网民再也无法登陆本来已经与生活密不可分的互联网。在众多令中国沸腾的网络事件中,没有哪一件能比新疆断网的影响更为深远。这件事令人惊觉,互联网带来的所有繁荣与热闹,在一夕之间即可以被打回原形;面对复杂的政治与暴力势力,十几年来互联网所推动的进步,依然很脆弱。新疆断网之后,不排除最高当局在部分官员误导之下,将断网当成一件成功的实验品,日后随意复制到其它地方。事实上,新疆断网带来了严重的后果,失去「解压阀」的新疆,在七五事件之后,人们的焦虑、疑惑、仇恨与不安,无法通过网络这样的虚拟平台了解、化解与发泄,终于在九月初因为一个追风捕影的「扎针」传言,激起了几万人上街的「广场式抗争」。高呼「政府无能」、「王乐泉下台」的「九三事件」,是六四之后中国民众针对政府当局最大规模的街头抗议。据悉,距离「七五事件」已超过五个月的新疆依然不敢再次开放互联网,是担忧网络会成为暴乱者组织动员的工具,事实上,通过网络进行的组织动员,无论是厦门PX游行、川震志愿者救灾、番禺反垃圾焚烧,都规避了「广场式抗争」不断激进化的宿命,以和平始而以和平终,新疆之所以出现暴乱,根源在于高压之下部分民众认同感削弱,规避暴乱需要的是重新凝聚认同、弥补裂痕,而不是断掉可能增进认同感的互联网沟通平台。
二、草泥马抗河蟹
刚刚告别多灾多难的二零零八年之际,大概没有谁会想到,极端低俗的「草泥马」在接下来的一年,会成为民间反抗的主角。这一切都拜「反低俗」所赐。同样,也没有谁能够准确判断,依靠互联网进行学习、研究与反省的中国人,在互联网已经发展了十几年之后,获得「自我启蒙」,大致具备独立判断与抗争精神的网民规模有多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谁要是敢把非常容易求证信息的网民都当成「不明真相的群众」,他将遭遇可怕的反击。无理、蛮横、将历史名画当低俗图片的「反低俗运动」被「马勒戈壁」上的「草泥马」们痛骂的事件,即是眼前活生生的例证。面对「文革运动式」的反低俗,无数愤怒的网民加入反击行列,制动画、歌曲、布偶;给名画穿衣、造字、拉羊驼做形象代言……「草泥马」事件里,守旧的政府遭遇觉醒的网民,非常鲜明地证实中国目前已有「上愚下智」的格局。一句话也广为流传:「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智商与各级官员不断下降的道德之间的矛盾」。
三、绿坝攻防
本来,二零零九年七月一日起,工信部以「避免互联网不良信息对青少年的影响和毒害」为名,强制要给每一台计算机装一个监控软件。此软件名为绿坝。在过去,中国众多网络事件中,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几乎将所有的网民都卷入其中。同样,在世界史上,大概也很难找出这样的政策,受众如此广泛,超过三亿的网民直接受影响,可出台的过程却无比草率与荒唐。政策曝光之初,有人质问:「既然是为了保护青少年,为什么成年人也要装?」工信部即无言以对。而此事更牵连出了外交风暴。最终,国内外的反对让工信部焦头烂额,不得不在七月一日的前夜宣布暂缓推行。绿坝攻防战证明,乱拍脑袋做的决策,将遭遇网民的强力反制。
四、偷菜游戏热潮
十月初,台北市警察局下达命令,禁止在警局内玩开心农场,因为有警官认为开心农场的「偷菜」游戏与警察正义形象不符。警察怎能去「偷」呢?有警官甚至表示「偷菜可能触犯计算机使用罪,可处五年以下的刑责」。结果,这家警局遭到了台湾网民怒吼:「那玩网络游戏杀人,就变杀人犯了吗?管太多啦!」最后,这尴尬的警察局不得不改口说「偷菜」游戏并没有违法。如果要问全球华人网民,在二零零九年,日常生活中,有什么事情能令他们格外开心?无论在两岸三地、东南亚、以及其它地方,恐怕都会有人回答:「偷菜」。在这款小小的游戏中,每天花几分钟,溜到好友的虚拟菜地「偷」一下,既能排遣生活与工作中的无聊,又能促进好友间的联络。风靡整个华人社会的「偷菜」热潮,导致开心网、Facebook、QQ空间等网站流量激增;也形成了一个令人瞩目的社会现象。不过,年终之际,中国的文化部对「偷」字也开始敏感,以至于有些网站已将「偷菜」改「摘菜」。
五、微博风暴
七月十八日,当马英九首次通过网络发表「治国周记」的时候,有人建议陈水扁去申请「噗浪」(Plurk)账号,然后身处看守所用「噗浪」号召支持者。噗浪是台湾最受欢迎的微博客网站,台湾很多重要的政治人物与机构,在这一年里,为了不落在时代后面,急切地投入到「噗浪」之中。其实,微博客所掀起的革命性影响,不止在台湾上演,在伊朗,反对派的抗争被命名为「Twitter革命」;在东京机场,被中国大陆当局拒绝入境的上海公民冯正虎,用Twitter直播自己的机场生活,引发全球关注。在中国大陆,微博客风暴同样没有缺席。其中,中国大陆最红火的微博客网站饭否网更是上演了一幕幕精采的传播与动员传奇。令人遗憾的是,七月七日之后,中国大陆当局无法理解微博客所带来的正面力量,全力打压,直接导致饭否、叽歪等微博客网站被关停。
六、调查川震学生
二零零八年汶川大地震,为整个中国的命运带来长久而持续的影响,其中一点,就是为了应对灾难而成长起来的志愿者力量,并没有随着灾难的远去而忘失。二零零九年三月十三日,艺术家艾未未在网上发布《「五一二汶川地震死亡学生」调查》,号召网民志愿者参与到对川震死亡学生的调查之中。到四月六日,艾未未和他的志愿者团队,借助网络、电话查询、实地走访等手段,已经统计出四千三百八十三名遇难学生的详细名单。网民志愿者的调查远远走在了政府当局的前面,最终也导致当局不得不站出来,回应川震部分死亡学生的情况。
七、香港网络动员
十二月十八日,香港立法会内正在审议广深高铁六百多亿的拨款。立法会之外则是众多反对建高铁的示威群众。在示威之前,一些Facebook群组里,很多香港网民早早发出呼吁,号召大家「1218围立法会」。香港政治生活中,二零零九年如果有什么值得令人惊奇,恐怕就是网络动员趋势了。除「1218围立法会」,这一年里,香港网民已进行多起有政治诉求的组织动员,比如十一月十五日礼宾府示威;比如十二月十四日,民主党会员大会外,有网民跪求民主党支持五区总辞。面对全球网络政治的兴起,特别是中国大陆网络政治已具备非常高的层次,很多人对香港网民的行动充满期待。不过,香港网民的政治诉求与议题设定,并未超越传统两派政治势力,要打破香港政坛目前的困局,需超越传统政治派别的对垒。
八、塔信遥控指挥
在东南亚的华人社会,互联网同样开始发挥重要作用。泰国前总理塔信通过网络视频遥控指挥国内支持者,无疑会对政治人物利用互联网带来新的启示。三月份开始,一次次红衫军示威中,塔信跨越空间阻隔、利用网络视频与现场支持者交流,开创了新的指挥形式,更开创了政治领袖与支持者全新的情感互动模式。
九、邓玉娇与冤民
五月中旬开始,湖北巴东女子邓玉娇的遭遇,牵动中国网民的心。这位挥刀反抗官员性侵的弱女子命运悲惨,刺激了无数正直的良心。为挽救邓玉娇而动员起来的力量从网里走向网外。有众多草根网民以「旅游」、「围观」等名义,奔赴巴东现场声援、调查、抗议,整个邓玉娇案,几乎可以看成是中国民间力量在二零零九年的一次总动员。最终,邓玉娇「当庭获释」。当局与网民的努力都获得了赞扬。与「邓玉娇」类似,在躲猫猫、七十码、倒鹇、跨省追捕、福建网民入狱等事件中,动员起来的中国网民同样发挥重要作用,而动员模式日趋成熟。
十、网站「白名单」
二零零九年中国互联网,以反低俗开始,再以反低俗终结?在即将告别二零零九年的时刻,为了打击色情而推出的网络新政层出不穷,关闭BT等下载网站、封锁影视类QQ群、整治域名注册业务……本来相对偏门的工信部与广电总局,跟随互联网的普及,日渐成为影响每个中国人生活的强力部门。在幅员辽阔的中国,在人人离不开互联网时代,这两部门的「新政」不再是影响某个行业或产业,而是影响数以亿计网民的日常生活。因为他们的新政,网民失去了传播「美剧」的字幕组、论坛、网络游戏……在二零零九年年初的反低俗,激起了本来热衷于罗曼蒂克的小资们怒吼「草泥马」;二零零九年年终之际,更严酷的反低俗会激起什么?工信部众多新政中,「境外注册的国际域名将不得用于中国」(俗称白名单制度)的规定,最令网络恐慌。如果照此执行,中国互联网将正式告别「互联」时代,变成一个所谓的「境内」局域网。除非外国网站也愿意到中国注册登记,否则中国网民再也无法访问。「境内局域网」虽不至于像新疆一样退回到前互联网时代,但毫无疑问,对中国网民的心理会造成巨大冲击。二零零九年之后中国互联网会怎样?■
亚洲周刊二十四卷一期 (2010-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