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的专门性
在森美兰州华文高师同学会联欢会的演讲
在森美兰州华文高师同学会联欢会的演讲
严元章
该同学会为了促进同学学术之研究兴趣，特乘教总教育顾问严元章博士来隆出席雪华高师同学会主办学术研究会作学术性演讲之便，乃专诚敦请严博士及教总主席林连玉今晨赴波德申出席其同学联欢大会作学术性的专题演讲。大概是严林二氏的号召，参加听讲者非常拥挤，一坐小洋楼挤满外，楼的外面亦挤满着青年。彼等除高师同学外，尚有师训同学，亦有外地小学教师。
严林二位演讲时，除了海里的潮水澎湃声，及海洋风的呼呼声音外，就寂静得好像是深夜时分，这也就说明这群年青老师都在聚精会神地听讲，更表现着他们和她们都如何热爱着学术研究。难怪严博士虽然坐了六七十英里汽车，也没有丝毫疲劳的状态，立即滔滔不绝地讲了二个钟头。这种对青年的爱护精神，也值得同人敬佩的。
森华高师同学会主席邝文锦君致介绍词称︰诸位同学，本邦华文教育到今天仍然辉煌存在，就是靠教总及严博士与林主席的辛苦奋斗。今天这两位文化斗士牺牲假期在百忙中到吉隆坡又到我们这里来为我们演讲，我们是衷心感激的。特此致谢。
邝主席的简短介绍词毕，风尘仆仆的严博士便在热烈的掌声中开始向全体老师作学术演讲，题为“教育的专门性”。
严博士说︰我在吉隆坡尊孔中学礼堂向雪华高师同学讲了一个小题目。今天我也要向诸位讲一个小题目。但这小题目却很重要，叫做“教育的专门性”。在这题目里，将分为(一)引言，(二)学校的专业性，(三)教师的专家性，(四)教育学术的专科性，(五)结论，五个段落来说的。
(一)引言
教育在二千多年来，好像人人都能谈，亦好像人人都能办，而现在提到教育，好像仍旧是人人都能谈的东西，也像人人都能办的事情。
可是，谈教育要谈得高明，办教育要办得高明，从前固然不是人人所能做得到的，现在更不是人人所能做得到的。为什么呢？因为二千多年来，由于人类生活条件的高度发展,事业和学术便不断地分工再分工，构成许多专门的事业，和专门的学术，而教育便是许多专门事业和专门学术中的一种。因为各种事业专门化，所以普通人谈教育，很难谈得高明；普通人办教育，很难办得高明。
由于各种专门事业，和专门学术，发展的速度有差异，所以各种事业和学术的“专门”性质，有其程度上的差异。例如医药的专门性，高于教育的专门性，而教育的专门性,又高于其他学术的专门性。不过彼此专门的程度总是不断地提高，因而专门之后，又有专门，专门之中有专门，专门更专门地发展下去。
因此，谈教育要谈得高明，办教育要办得高明，必须跟着这个教育专门化的进程不停地赶上去。
(二)学校的专业性
要了解学校的专门性，具体办法，可把现代的学校和非现代的学校比较，从这比较就可看出学校成为专门性了。
甲、非现代的学校
(A)校舍︰是店铺、会馆、祠堂、教堂、寺庙之类的建筑物，占用一千几百方尺的校地。这便是一般的单课室的校舍，至于特别建筑的校舍，少之又少。总之，亦可算是例外。
(B)设备︰上述这样的校舍，设备好吗？可说是空的，等于零的。在这种种学校里，可能连粉板也没有，乃至上课的桌椅也是由学生自己在年头开学时搬来的，到了年尾，散学的时候，便搬回家去。大家知道桌椅，粉板儿是课室里少到不可少的东西，但都没有，还能谈设备吗？
(C)教学︰在这种校舍，就不可以说教学，先生教学就是读书。就是读书初级的“点书”，一句一句的点。等于加上标点符号，然后叫学生读。读熟的成绩就好，高级的“讲书”，等于开讲，学生朗读，读完背诵，背得出来成绩就好。作业初级的写字，高级的作文，并没有说话和全部教学活动。所谓作业等于现在语文科内容的四分之三。这四分之三尽是书本上的工夫。没有教学的时间表，随时随地教，乱糟糟的个别教学。这个教学法在教育原理是好的，但古老的没有计划的，乱糟糟的。
(D)训导︰或多或少，对人生指导其方法可说是消极的责罚，动不动就打，所以学生常常挨打，背书不出的打，吵闹的也打。西洋教育也是一样，好像孩子不打不会好。这就是“省了棍子，害了儿童”的训育方法。积极的活动完全没有，所谓“戏无益”。
(E)行政︰没有学期周期的划分，没有分组分班分级。因为教师只有一个，要负起全校的责任，要做全校的工作。在经费上也是没有把握的。
(F)老师︰老师要到年底才能知道有多少薪俸。因为有很多学生在中途退学，学费是包收包支。老师是校主，运气好多收入一点，学生少就少收入，算自己倒霉。到今天小乡村里还有这类学校。有人叫他做“书馆”或“私塾”或“蒙馆”。我认为叫“书馆”最恰当。在我到马来亚时，这种“书馆“还有存在。现在有没有？大家可以看到，经过二千多年，现代的学校比过去的学校好得多少。
乙、现代的学校
(A) 校舍︰特别建筑的新式平屋楼房，光线空气面积等都很讲究。学校面积占地几亩或几十亩，但过去单课室的面积最多是一千几百方尺而已。现代的学校面积，小学最少有五亩，中学十多亩，由此看来，就大得多了。
现代的学校除了普通课室还有图书馆、科学室、史地室、美术室、音乐室、办事处、礼堂、餐厅、医务所乃至理发室。
(B)园地︰现代学校有许多空地辟作校园，栽种许多树木鲜花，红红绿绿富有诗意。
(C)场所︰有球场，有跑道，是供给学生锻炼体魄，亦作其他活动用的。
(D)设备︰校具不但有大粉板，还有许许多多小粉板，所以，当然是由学校购置且讲究科学化。还有油印机、打字机、电话、电扇等。教具有图书、什志、仪器、标本模型、挂图、幻灯、唱片、唱机、薄木、纸皮风琴、钢琴、弦乐、铜乐等，体育设备有球类、双单杠、木马。
(E)教学︰过去的教学等于教语文科四分之三而现代的教学不但对语文科教得更加充实，还加了许多学科如书法、数学、实验、实习、历史、地理、工艺、美术，因此有时间表的编排，学生多了，教学法也不同，有团体教学、有分组教学、有个别指导。
(F)训导︰刚好与过去掉转了，尽量减少消极的责罚，多多增加积极的活动。在体育方面有球赛、游泳，艺术方面有摄影、戏剧，学术方面有出版、辩论，生产方面有养鸽、养鸡等，多方面的人生指导。
(G)行政︰有学期，周期的划分，及小组班级的编配；有董事会、校长、教务、训育、级任之设。这是分工合作的人事与组织。经费的来源是学费、捐款、津贴金等的经常收入。
丙、现代学校特性︰专业性
从上面的比较与分析就可以看出现代学校的特点如下︰
(A)校舍与校地︰从小场面到大场面。
(B)设备与教导︰从内容贫乏到内容丰富。
(C)经费︰从一年几百元到一年几万元乃至几十万元以上。
(D)学生︰从几十人到一千几百人，乃至一二千人以上。
(E)教师︰从一位到一百几十位。
(F)学校︰已经由内容贫乏与外型很小的书馆，发展为一种外型宏大与内容丰富的教育场所，成为富有教育意义的专门事业，与医院农场工厂一样，成为专门的事业。
(G)最重要的只靠人多是不成为好学校。现代的学校够不够称为专门事业，不在乎外型而在乎其内容是否丰富。如果内容不丰富还是一间非现代学校。看学校的好坏重质而不重量，单凭教育常识是不能了解的。单凭教育经验不能把学校办好，当然更不能批评现代的学校，为什么？因为现代的学校已经成为一种专门事业，就要有专门人材才能办，要有专门学识才能批判，因此应注意教师的专家性。
(三)教师的专家性
(甲)“书生”“文人”“牧师”的教师
书馆时代的学校，只有一位老师。教学只是限于书本文字的工夫。凡是读书人都可以教书。凡是书生，文人，都可以做老师。在西洋的学校教师就是牧师。为什么他们可以做教师？因为教具贫乏，来来去去是书本上的工夫，同时过去教师缺乏，但现在这些人是不能做教师了。
(乙)专门人才的教师
书生，文人，牧师虽然自己懂得读书识字，但不一定懂得教人读书识字。自己懂得是一回事，自己懂得之后，而又懂得教人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说，懂得是自己的事，懂得教是别人的事。许多事自己懂得，但却不会教。
如果连自己都不懂便要教人，当然是笑话；可是，自己懂了便以为一定会教人，这是不对的。要真的会教人，是要懂得怎样去教人；这就是要懂得教人的方法，也就是要懂得“教学法”。 自己懂得，便是自己对“教材”有把握，懂得教人，便是自己对“教法”有把握。对“教材”与“教法”有把握，是做教师的起码条件。书生，文人是不能把握的。这不是挖苦他们，因为那个时代没有这个“教材”与“教法”的东西。
马来亚小学教师很喜欢抢教低年级的功课，他们的理由是因为低年级的教材容易，内容很浅。可是，大家要知道，教材容易，但教学法更难。如果抢着担任低年级功课的存心是为了内容浅，不讲教学法，这是非常错误的；相反的，高年级的教材深，却不必讲教学法，因为学生的理解力高。
做好教师还有一个条件，必须懂得“课室管理”。能把握教材与教学法，同时亦要懂得如何管理。因为不是教一个人，是教几十人，所以，不光是教，还要管。使到自己“管教有方”，才能收到相当的教学效果。
在教师中有校长，教务主任，训导主任。这些人是教师之教师。因此，他们的要求更多。所以他们得有“学校行政”的学识，能力，或者教务，训导的学识能力，才能够做一个好的学校行政者。
好教师，不一定是一位好行政者；好教师，不一定是好校长。有好些老师在东求人西托人要做校长。我希望他们不可做，不可贪虚名贪钱多。懂得教材教法，管理可以做好老师；再懂得行政，可以做好校长。
要做好教师，或者要做好的教师之教师，还要在广泛的教育学术上不断地下功夫。使专科知识，教育学术的基础越好，成就越大。越是可以成为一位教育专门人才的教师，越是可以使教师具备教育专家的性质，否则只是普普通通的教师，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来当教师。
教师要具备教育专家的性质，要成为教育专门人才，一方面要事前接受教育的专业训练，越多越好，等于说受师范教育；另方是要自己的在职进修。受师范教育后，只是一位合格教师，但不一定是好教师，所以应不断地进修。受师范训练是打基础，不要以为受训后，工作就完了。要在教育学术上进修，多多参加教育团体的进修与活动，例如这次雪华高师同学会主办的学术研究会，就是教师进修的好机会。
(丙)勉为良师
由普通的书生文人乃至牧师做教师的时代，已经过去，或就要过去。教师该是受过教育专业训练的教育专门人才。受过教育专业训练的教师，还要自己继续在教育学术下工夫。如果自己在做教师之前，没有机会受专业训练，更要在做教师之后，好好地在教育学术上努力自学，自动地在教育学术上用工夫，赶快建立好专门学问的基础，赶上全体师范的同事们；千万不好受过普通教育，或者受过非教育科的专门教育，只凭多教几年，便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一位好教师，便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位教育上的专门人才。一般人只靠普通教育及教学来谈教育，来管教育，固然不行；教师靠经验来教学生，校长只靠普通教育及行政经验来管学校，显然都是不够的。所以不管有机会或无机会，自己必须尽可能培养教育学术基础。学术越高越对学校学生有裨益，如果倚老卖老，老不长进，便等于“外行”冒称“内行”来误人子弟。这种人该愧为人师。这种人不配为人师。我绝不希望在你们年轻教师当中，将来老了，倚老卖老。千万不要变成那个样子来误人子弟。望诸位在教育上不断努力，求上进，必须确立基本态度，大家应认真向我们民族的第一位老师，最伟大的老师（记者按︰严博士未说出这位伟大老师的名字，大概是指孔夫子）学习，学习他做教师的基本态度──“学不厌，教不倦”。
要能够学不厌，才会教不倦；要能够教不倦，必须学不厌。做教师的人连校长在内，我也在内，必须学不厌，学到老，学到死，使到自己与时俱进，并且使到自己的学生与时俱进。这样一来，每个教师都成为教育专门人才，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教育专家。
(四)教育学术的专科性
(甲)专门的教育学术
学校要成为专门的事业，教师要成为专门的人才，就离不开专门的学问，即是离不开教育的学术。这专门的教育学术，远超过了教育的常识，远超过了教育的经验。今后办学校，必须靠专门的教育学术；要做老师，校长也必须靠专门的学问。只有教育的常识，教育的经验，谈不到什么教育的学术。只靠教育的常识与经验来办学校，离开教育事业的意味还远；只靠教育的常识与经验来做教师及做校长，离开教育人才的意味还远。
(乙)教育学术的内容
大体上有些什么东西？我前几天在吉隆坡的雪华高师同学会假期学术研究会说过︰从抽象的教育本质的理论，到具体的写粉板擦粉板的技术，都归入教育学术的内容。这许多教育学术内容，怎样才能看到起点呢？
德国的学者赫尔巴特（J.F.HERBART,1776-1841）于一八○六年出版的教育专书，是世界上第一本教育的专书，是专门谈教育的专书。自从这本书出来后，教育学术的内容，简直一年比一年丰富。
那本教育专书的书名，原意是“普通教育学”，但它的英文译本，改名为“教育的科学”。由这个译本的取名，可以看出这本书，在教育学术上的重要地位，在世界上，最少在英语国家里受到何等的重视。
(丙)“普通教育学”的世界性贡献
这本教育专书开创了科学的教育学术的新时代，结束了不科学的教育常识的旧时代，从而改变了二千多年来的教育经验。在一百五十年以来，教育学术的发展，不只是在一般的内容上，有量的增加，跟质的不断提高，并且特殊地在“门类”上分化得越来越精细，分工越来越精细，分立的教育学科越来越多。这构成了科中有科，科里多科的学术体系，一辈子都学不完，所以我们只能选读一二科，其他学科作为参考而已。
(丁)学术体系
这一个教育学术已经是相当完整的体系，可以这样简单列出︰
教育理论──教育思想、教育原理、教育哲学、教育研究、教育测验、教育统计教学方法──幼儿教育、小学教育、中学教育、职业教育、师范教育、大学教育、成人教育、教育行政、教育财政、教育制度、学技校行政、课室管理、德育、美育、体育、课程、普通教学法、分科教学法教育事实──教育史、比较教育从上面的系统图，可以看到教育学术发展到今天，的确已经远远超出了零碎的，浅近的，机械的教育常识或教育经验的范围。今天如果我们还凭借教育常识或教育经验来办学校，来做教师，就等于我们是落后了一百五十年，而仍然停留在一百五十年前，当赫尔巴特氏那本划时代的名著还没有出版的时代里。
结语
我们办学校，甘愿落伍吗？甘愿落后一百几十年吗？我们做教师，做校长甘愿落伍吗？甘愿落后一百几十年吗？如果大家都不甘愿落伍，就得跳过教育常识，教育经验的围墙，而在教育学术的大道上向前迈进。
时间的过去，是毫不留情的。浪费时间就等于浪费生命。要爱惜生命，就得爱惜时间，不把宝贵的时间花在无谓的消遣上──如打麻将牌。
大家前程似锦，好好地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