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中二年

韩中二年
林鲁生
 
    我于一九五三年,在柔佛新文龙中华中学担任教职,至五六年将满四年。是年十一月,忽接到韩江中学总务柯心容与韩小校长许崇知来函,要我与同事许唯勤先生前往韩中服务。因韩中自一九五一年开办以来,学生人数不断增加,校务迅速发展,以致教师尤其是高中部的教师极为缺乏。
 
    那时候,各地中学校对教师的需求,虽在当地物色聘用,惟因可当中学教师的不会很多,所以便有向港台两地申请合格教师来马执教的;但移民厅对外地教师入境,限制甚严,费时尤久。因此,要等外地教师来马负起教育的任务,实属缓不济急。我与许先生过去曾在北马华校执教多年,目前正是韩中需要用人之际,重返北马从事教育工作,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们既有此意,柯许两位又再三催促,于是遂决定接受韩中董事部的聘请。当五六年十一月中旬接到聘书后,我便向校长提出辞职,而于是年十二月辞别新文龙中华中学而来韩中了。
 
暂住学生宿舍
 
    我抵槟城后,由许崇知先生伴我至韩中,暂住学生宿舍。那时正是学校假期,宿舍没有学生,在几间宿舍中,只有我住着,觉得很清静。校长黄尊生博土知道我已到校,便至宿舍看我,晤谈甚欢,他还送我一本他的著作『沧海一鳞』。隔一天,教务主任罗静远也来宿舍,他和我谈一些与校务有关的事,还谈及班主任津贴的问题。
 
    教师的宿舍尚未盖建,罗主任以前是住在学校的一座亚答屋的,后来他搬至林连登路-0二号的楼房,与陈强祖先生住在一起。
 
    学校原有一间房,为教员蒋其昆住着,因他没有续聘,便于十二月底搬走,空下来的地方,遂由我与许唯勤同住。这间房和学生第四宿舍仅有一板之隔。开学后,学生住在这宿舍的有八个人,吵得很。我曾告诉陶舍监,诮他诰诫他们,嘱其遵守宿舍规则,不可喧哗吵闹。我也曾通知宿舍的纪律股长转告他们:宿舍应该保持安静,注意自修。他们经劝告后,虽能稍知检束,但有时仍喧哗如旧。
 
宿舍膳食不坏
 
    寄宿生为解决吃饭问题,有了『膳食委员会』的组织,以料理关于膳食方面的事。起初我是和他们在膳厅共同吃饭的,膳费逐月计算,膳食并不坏;寄宿生在吃饭时,也没有越轨的行为。是年除夕前一晚,主持『膳委会』的同学,还加多几样菜,请一些教师吃饭。大家有的饮啤酒,有的暍汽水,气氛融洽,吃得十分愉快。
 
    五七年第一学期结束,不久我的家眷南来,因为多一个女人,我不能再与许唯勤同住,必须另找地方。以前学校的那座亚答屋,是罗主任和韩小教员林先略住的,罗氏移居后,由学校的事务员陈克祥搬进去。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他忽辞职不干,他走后,空下来的地方,就由我居住了。
 
搬进教师宿舍
 
    学校已决定建造教师宿舍,以安置从外地来的教师。宿舍是排屋,共有六间,于五七年底建筑完成。我在亚答屋住了约一年,至五八年五月初才搬进新宿舍,月租四十元。学校如能优待教师,无论是单身的或有眷属的,都应给予免费住宿的便利。韩中教师的待遇并不高,对教师的住宅又要收租金,似有未妥。在六间宿舍中,我住的是最末一间,为五十一号,但我在新宿舍,不过是住了八个月而已。
 
寄宿生富正义感
 
    宿舍的第一间,原是要给校长住的,可是当宿舍落成时,黄尊生校长已辞职,继任的方学李校长,在那儿也仅住了几个星期。说起来也可怜,他当韩中的校长,不过是七个星期吧了。在五七至五八那两年,韩中的校风实在很坏,而且因两次易长,声誉也不无损失。学校的纪律废弛,学生的秩序紊乱,形势如斯,实堪叹息!
 
    韩中寄宿生究竟有若干人,我非舍监,并不知道,也没有问过。因宿舍有电话,我偶而至宿舍打电话,也和寄宿生随便谈谈,有时还会谈得投机,感到欢愉呢。当方学李校长因莅校不久,突然被董事部辞退时,有不少同事表示愤慨,因而辞职的共有十人。
 
    寄宿生除对学校的措施荒谬,表示深恶痛绝外,他们还在波士顿餐厅设席,请那些离校的教职员,参加他们的叙别会。当时被邀赴宴的,有罗静远、李启超、吴腾安、林鲁生、许唯勤、方作斌、叶土行、游若金等八位,蔡天定、胡国盛两位因事没有参加。那晚与会的人都兴高采烈,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毫无拘束。寄宿生等之殷勤招待,盛意可嘉。他们的热情,他们的正义感,给予离校的我们获得莫大的安慰,令人怀念不忘。
 
    我在韩中所担任的科目,第一年是高二的华文两班,每周十四节,初三的历史四班,每周八节,共授课二十二节。惟因在外地聘请的教师未到,兼任高二丙华文七节,为时一学期。第二年所担任的各班的科目及节数,没有什么改变,因教师尚有欠缺,只得兼任初三丁华文一年。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但这两年正是韩中多事之秋,学生学习的风气不良,教师虽有颇为尽力的,收效总是有限。这与校风严肃,学校管理有方,莘莘学子能够重视学业,努力向学的,毕竟不同。
 
仁者黄尊生博士
 
    黄尊生博士任韩中校长不过两年,他的道德学问,均堪称美。他是一个和蔼的人,他所著的『沧海-鳞』,固是一本好书,即他在『南洋两报』和『光华日报』所发表的文章,也都是言之有物,语多警策,有不平凡的见解的。他在『生命之信仰』一文中说:『近世雷长寿之道甚多,要以精神修养为主,而以起居生活次之。如宅心忠厚,度量宽宏,不为形役,不为物扰,多能享其天年"""我生平最爱王羲之一篇兰亭序,苏东坡两篇赤壁赋,陶渊明、王摩诘、韦苏州几首五言诗,均足以为长寿之方。』
 
    黄博土的学问渊博,没有夸大自满之心,恬澹为怀,没有夤缘奔竞之习。他爱王羲之、苏东坡、陶渊明、王摩诘、韦苏州等人的作品,这些人的诗文,所表现的都是冲淡隽逸,雅健有致,趣味盎然,因此为黄博土所爱读。而陶渊明所表现的品节,更有仁者之风。古语说:『仁者寿。』黄博士的淡泊自甘,性情旷达,可说是仁者一流人物。他既是仁者,其能享高寿是无疑的。
 
方博士有学养
 
    至于方学李博土,为人坦诚正直,学养有素,他之出长韩中仅七星期,未能发挥所长,可说是一憾事!他初来时,刚好韩中高中第三届毕业刊即将印行,毕业班的同学,请他写-篇文章予以指导。他写的题目为『赠言』,(因毕业刊的文章,有一些不大妥当,校方便决定所有教职员及学生的作品,全都不用,该文便没有刊出。)这篇文章,流畅切实,无浮光掠影之谈。他以前写的文字,为我所看过的,也都极为精彩,条理井然。可是他当韩中校长却是那么短暂,那么遭受歧视。在马华所有学校中都没有这种现象,这可说是不可思议的骇人听闻的事!
 
尊重校长可挽颓风
 
    我以为韩中董事部,如能尊重校长,把校内所应办的事都交校长处理,再物色一位有魄力的能干的人来当训育主任,作为校长助手,而负训导的全责。他对学生的管理能宽严并施,凡是顽劣的、违犯校规的,他除诰诫外,会加以严厉制裁,以维纪律而挽颓风。他又能谦让为怀,与校长及教务主任通力合作,共谋校务的进展。这样经过一个时期,学生的嚣张便会敛戢,学校的行政便会逐渐改善。
 
    可是当我进韩中时,学校的训育主任乃是杨木河先生,杨先生的资历较浅,才干平常,只可当教员,给他当训育主任,因他不懂训育方针,又没有管训计划,真是一筹莫展,没有收到训导的效果。五八年学校竟不设训育主任,而由各班的主任管理该班的事,没有一个对全校学生负训导之责的。由是各班学生间如发生料纷就无法处理,某班学生有犯规的行为,也只好由该班主任去解决,别的教师不会干预。这样一来,情形就更糟了。
 
罗代校长和善认真
 
    罗主任为人和善,办事也颇认真,惟他较为懦弱,应付无方,容易为一些董事所左右。在黄博土辞职,方博土未莅校之前,大约有两学期是由他代理校长之职的。因他有了弱点,对校务的推行,纵有改进之意,但缺乏坚强的意志与有力者支持,就不免因循畏葸,毫无建树了。我与他共事两年,对他的做人处事颇为了解。韩中乃是一个庞大的学校,董事部组织却不健全,校长也不能久安于位。罗氏无论是教务主任或代理校长,凭他的性格能力,在韩中是难有所作为的。
 
    我于五六年底接受韩中的聘请,来本校任教,那时候,我的年龄将届六十,原以为在这里教书,没有什么干扰,环境适合,可以一直教下去,多十年八年便可退休。可是事实刚好相反,当易长风潮发生时,我不愿卷入旋涡,只好离此他适。
 
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回忆我要离开新文龙中学时,黄润岳校长极力慰留,董事长郑振中先生之挽留尤为殷切。我总不愿意接受,只是坚决推辞,辜负他们的美意。谁知在韩中仅住两年,使我感到环境恶劣,人事日非,因而情绪低落,彷徨不安,深悔前此辞去新文龙中华中学教席之失策。然而我在韩中二年的生活中,又是多姿多彩,使我多一番经历,多一种体验,未始不是意外的收获。假如我在五九年后才进韩中服务,学校没有像前两年那样多事,人事也不像以前那样复杂,我就会继续在韩中任课,直至退休。不至于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使我黯然神伤了!
 
追忆宿舍生活情趣
 
    以前在韩中学生宿舍住过的同学,他们对于往日在宿舍共处的生活,不无系念,有意出版一本纪念刊。学生时代乃是黄金时代,而在宿舍共同生活的那一段时间,更有一些有趣的值得怀念的事件,可以追思。因而要把一些与此有关的照片文字等汇集起来,成为一本纪念刊,以志不忘而垂久远,其意甚善。因此有几位同学踵门造访,要我写一篇文章,以便凑数。这使我想起苏东坡一首诗,诗云: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我离开韩中已久,往事强半遗忘,为了不辜负同学们的期望,因就记忆所及的写下来,当作『雪泥鸿爪』吧了。
 
 
资料来源:韩江中学宿舍同学重聚纪念特刊199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