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别人的生命种下幸福

替别人的生命种下幸福


南方朔

赚更多钱,有更大权,出更大名,有更多享受"",
这种生命模式的单向道,与当下许多台湾年轻人许多令人不安的表现,
正是一体的两面""。

    今年曾受邀看《送行者》的试映会,结束后请我留言,我写道:「对生命竟然可以如此温柔!」

    《送行者》之所以会让许多人感动,乃是在这个世上,人生草草,充满了粗瞩的冷漠、不尊重,甚或自觉与不自觉的相互伤害,人心里那根温柔的琴弦早巳没有被拨动了。这部电影那种对死者的尊重与温柔,以及其它细腻的感情互动,遂产生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弥补了人心里那个早巳荒凉一片的破洞。

    而这样的主题,在以前是不可思议的,人类从石器时代迄今,所努力的唯一目标,就是透过工具的发明,群体的强大来维持自己的生存及物质上愈来愈好的生活,以前的人说「自我实现」,所指的即是这种让现实生活更好的金钱与权力目标的达成。每个人或自己所属的群体就是中心,其它都是「别人」(The others)。

    这是个生命模式的单向道,赚更多钱,有更大权,出更大名,有更多享受,成了人们被给定而不假思索的目标。任何别人只要无利可图,即是陌生人,当人死了就没有了价值,多半草草了事,纵使少数人会风光大葬,但为的恐怕多半是要彰显活着人的权势。当然更别说对动植物没感觉,对自然环境没戚觉了。

尊重他人才会快乐

    所幸,人的意识是会变的,随着时代的变化,现在的人已愈来愈理解到以前那种生命模式的不可靠。前阵子我读英国经济学家理查德‧莱亚德(Richard Layard)所著《快乐经济学》,它即根据新兴的「快乐心理学」指出,人的快乐既来自外在但也来自内在,只追求单向道式的生命模式,其实是物质愈丰富但人也更不快乐,近年来许多全球民调,也显示出富强大国不快乐程度高于相对贫穷的小国。莱亚德教授说,人的快乐只有在善良尊重他人的前提下始可能得到。

    而当人能善良尊重及帮助他人他物,对自己也才会更懂得,也更可以开发自己的生命潜能。近年来人们,特别是许多新兴中产阶级愈来愈讲究了解自己,尊重别人,强调协谈与互助,关心人以外的生物与非生物世界,这可以说已是一种新生命模式的开创。

    而谈到创新的生命模事式和新的快乐原则,就不得不提到今日台湾许多令人扼腕的现象了:今天的台湾,我们在倡导的仍是过去那种单向道的生命模式,我们羡慕有权有钱有名的成功人士,我们羡慕有豪宅名车名媛名牌的人物,而对其他价值则不屑一顾。这是一种粗砺的拜富拜权社会,它所对照出来的,即是人们对公共之善的冷漠。对别人别物受苦的无动于衷,对惊奇世界失去了整体性的厌应能力。

    因此,就在人们忙着消费欲望的同时,我们其实也活在当代思想家鲍曼(Zygmunt Bauman)所谓的「流体式的恐惧」中。我们怕风灾水灾震灾,我们怕狂牛病和新流感,我们怕上街看人一眼就被砍断手掌,我们怕政治人物乱搞会让台湾出现无法预期的结果。太多恐惧像流体性,已淹没了消费带来的快乐感。

    正因单向道式的生命如此无奈,我们遂看到台湾年轻辈的许多让人不安的表现:有的人自我放弃,于是偷抢砍和诸恶无所不做。很多人则愈来愈宅,这是一种逃避社会、拒绝被社会化的过程,而它的终极结果将会是逃避掉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选择可能性。换个角度言,这也是一种生命孤寂的形式。

生命模式需要解放

    人的生命模式需要再解放,人的「自我实现」也需要再定义。十八世纪英国思想家边沁(Jeremy Bentham)在他临终前不久,曾写了一封生日信给朋友的女儿,信里有这样一段:「尽妳的能力去创造所有的幸福快乐;尽妳的能力去解除所有妳能解除掉的不幸;妳每一天都要尽可能对别人的幸福添加一点,或让别人的不幸减少一点;如果妳在别人的心田种下一点快乐,妳将会发现这一切都将在妳的心田被收割;如果妳将别人心中的悲哀赶走,妳将会发现在妳灵魂的圣殿将会开满美丽的安宁和喜悦。」(作者为作家、诗人及评论家)

天下杂志2009年教育特刊2009.11.18 pg.26 &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