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连玉的精神气质看华社领袖


当代马华文存8~教育卷(90年代)

从林连玉的精神气质看华社领袖
刘锡通

    50年代,林连玉先生是一位家喻户晓的教育工作者,一位华人社会领袖,一位禀承“己立立人”的古训去争取民族间之权利与义务分配平等的导师,当时,华校学生如果不知道林连王先生是何许人,当是一件孤陋寡闻的羞人之事。尊孔学生亦常以林先生在尊孔执教引以为荣;同时若有机缘,能被编排到他授课的班级去上他的课,听他的教诲更是毕生无憾。

    时光流逝,月转星移,在踏进80年代末期,当我还在担任董总总务之时,有几位专修新闻课程的年青人来见我作见习访问。其间,在谈到华教问题时,我随便间起林连玉先生是什么人。可没料到之中没有一个能回答,这不但使我感到惊讶,也使我感到悲哀。想不到在过去30年的时光里,马来社会正在努力钻研历史,创造历史的时候,我们的历史竟出现了断层,这是我们在传承工作上做得不足的地方,问题的出现正好告诉我们,须要在这方面做些修补工作。幸亏这几年来林连玉基金委员会成立了,出版了一些林先生的遗著,以及其他有关文教的书籍.而教总也做了一些历史档案的整理和收集的工作,给后人方便去阅读和研究过去的史实,才不至于对前人争取民族权利乎等所作出的贡献一无所知。

    说起历史,马来知识分子对历史的关注,是有目共睹的。前副首相慕沙希淡在一次常年代表大会曾对巫统党员这样说:“在政治上我们不得不以历史做借镜,历史不但帮助我们计划现在的工作,而且也帮助我们拟定将来的策略,”可是,反观我们的一些华人政治领袖,往往在别人提到历史时,便表示压恶起来,不敢去面对它。因为他们知道,在我们的宪制斗争历史里,蕴藏着许多不光彩的往事,因此也就把历史看成为包袱,恨不得将它毁掉。这种心态,正如林连玉先生在《吴钩集》里说的“臭头怕揭帽,一句话揭穿来,就是争面子而已”。其实,从现实和历史的阅历中,我们多少可以诊出一个族群的成败兴废的脉络。尤其是在一个多元民族社会,刚开始要从殖民政府统治下进入独立治国之时期,各民族在协商争取民族权利平等地位的过程中,族群领袖的精神勇气往往扮演着一个非常关键性的角色,这种精神勇气也正代表了一个人的气质。

    林连玉先生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为了维护华文教育的生存,也为了争取民族合理平等权利,不辞劳苦,日以继夜的奔跑、工作。面对强权,仍然心坚意定,从不退缩;面对投怀献媚、秽迹昭彰的人,则给他无情的暴露和斥责。因此也难免得罪了一些袍笏登场之辈,而引起这些人故意污蔑他,说他是个狭隘种族主义者,没有国家意识,说他对本邦不效忠,说他是个导演悲剧的人物等等违背良知的话,最后导致他的公民权被政府褫夺。可是林先生仍然顶天立地的面对困境,虽然退废穷后,其清操的气节犹令人慑服,

    其实以林先生之作为一名忠贞的华人领袖,在马来西亚民族还未形成之前,具有华人的民族意识,乃是很自然之事,正如马来人具有马来人民族意识一样(也正如巫统与马华至今还坚持保留其民族特性一样),各自承负着历史所赋予之任务,去争取本族公平合理的待遇。所以当别人一提起“华”字,便觉得陷入种族主义之时,林先生则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所谓种族主义是胸怀狭隘,只有自己存在,不许别人并立的,才是种族主义者;如果胸怀开阔,有了自己还有别人,认为大家平等的,便不是种族主义者,”从这段话,可以看出林先生是禀承“己立方人”的古训来处理民族间的问题,绝无狭隘的种族思想。他要看到的是“这个新兴的祖国民族间和衷合作,尔无我诈,我无尔虞的共同建设,促进繁荣,不愿看到“互相凌迫引起争端,种下未来的祸根”。至于针对别人向他的污蔑,林先生则给他们以下有力的答复:

    ()所谓国家意识,林先生认为,乃精神之间题,决不是工具上的问题,通过教育的作用,养成国家的意识,那只是指教育精神的发挥,决不是教育工具的认同,语文是一种工具,不是精神,所以厘定教育政策,要养成国家意识是在于决定教育精冲的教育宗旨,以及课程纲领上,绝对不是在于作为教育工具的语文上。现在华校业已接受共同课程,采用依照国家课程纲领编印的教科书,不是已经负起养成国家意识的任务了吗?

    ()所谓效忠问题,林先生认为与语文问题扯不上关系。在多元民族的国家中,要获致国民一体的效忠,必须建立共存共荣的信念。在权利与义务方面,分配得平等,没有畸重畸轻的现象,使各族间彼此互信,进而发生共信,自然一体效忠。我们所以要争取各民族教育平等,原是为这新兴的国家前途打算,避免为不乎而纷争,以致发生离心力,其动机可以说是效忠于国家的。

    ()所谓导演悲剧,林先生说本邦华人争取华文教育的权利是属于国民的权利,一向在陈祯禄爵士领导下,作和平而合法之努力,无论如何,也不会使这问题化为恐怖性的。同时教总也反对破坏秩序,要求学生遵守校规、服从校长、安心求学,自动协助政府平息学潮,这种作法岂可说是导演悲剧。

    以上的言论都被收集在《林梁公案》里头,可以说是放诸四海而皆准,质诸天地而不悖的。可是,作为一个弱势民族的领导者,这些言论都不能得到当局正视。同时又受到自己族群内一些明哲保身、投杯献媚者的相煎相熬,益发使得这场正义斗争平添许多困难。一方面是坚持以摆事实,讲道理的态度进行争取;另一方面则是以威迫利诱,甚至通过欺诈手段来进行出卖。这种欺骗伎俩,一时之间可以隐瞒许多人,可是经过时日的考验,今日都已有事实证明。当年梁宇皋、谢敦禄保证说“改制中学的华文教学可以占到全部教学时间的三分之一”,都是一派胡言。当年林苍佑医生大力抨击说:“在土生公民权、官方语文、教育政策以及特权问题的宪制讨论时,领袖们有谁站稳立场?是谁?其中一个人确是朱运兴。”所谓站稳立场,就是是非黑白观念分明,在面对困难,面对强权时,还是忠于真理,据理力争,决不因威迫利诱而动摇。

    这种领袖品格及气质的败坏,如果在历史上只是有一个孤立事件,我们并不担心,担心的是它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使到一些人久而久之变成麻木,而就轻易的接受起所谓“既定事实”了。今天有人要华人社会去支持当年的改制中学,一改过去的立场,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难怪这些领袖的追随者常以讥讽的口吻引用李白的诗句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轮舟已过万重山”。意思是说,我已经达到目的了,你们这些猴子还吵什么。这种牺牲族群利益,还洋洋得意的作风,真使人无奈,同时也反映华人社会潜伏着公信危机。林连玉先生当时写了许多文章,针对华人政治领袖的丑陋行为加以鞭挞,目的也是希望后人能时时反省,振作自强,勿再重蹈覆辙。可是多年来,华人社会领袖的气质是否有所提高呢?抑是更加恶化?我们不必仓猝下结论,只要将他们与马来人领袖相比,我们就会感到相形见绌。近年来我国首相马哈迪医生,在国际间穿梭,其形象也提高了许多。原因是他能充分地发挥他的领袖气质与才华,他为了替弱小国家伸张正义,不时抨击强大国家口是心非的作为,虽然因此招惹一些反击和报复,他还是不屈不挠地挺身而出,仗义执言,决不因压力而动摇,因此才获得国际人士的敬仰。他的这种作风,如果以我们华人社会的一些投机分子的尺度来衡量,少不了会被称为“对抗分子”一类,但是马哈迪医生却是义无反顾,虽千万人吾往矣!

    回观一些华社领袖在最近举行的50周年抗战胜利纪念会时所毕露的窘态,委实令人感到悲哀,先是会内由几位耿直的董事建议领先主办该纪念会,但因有人认为事关敏感课题而未受理。其后看到其他团体主办,并由部长出席支持,才忙不及待的要求参与其盛,同时刻意安排到其他小州主持纪念会,惟恐落后而受批评。由此事件可以看到他们的一贯的态度,在自由活动空间已经有限之同时,因为怕事而自画图圄,领袖气质何在?

    在纪念林连玉先生逝世10周年之际,我们看到林良实医生一本书内的名句:“燃点蜡烛,不要抱怨黑暗”,诚哉斯言。林连玉先生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明知黑暗的必然出现,也知道光明的必将到来,黑暗本身并不可怕,只怕鬼魑趁黑出没,这才要点灯警惕。正如林连玉先生在他的遗著里所引用的一句话:“就是因为我所看见的都是鬼,所以才要点灯。”


    (1995《林连玉基金{华教节特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