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华裔纽约“偷生”
祝家华
您可知道纽约华人社会如何称呼大马的华裔吗?或许您无法相信,但那是事实,他们称大马来的华裔为“马来人”!如果这个称号在大马境内出现,想华人必群起反对,但易地而称,情况却完全不同,这就是生活的现实!
我首先也不习惯这称呼,但连大马华裔办的餐馆也叫做“马来餐馆”,在打工生活中,别人这么用时,你也就习以为常,接受不接受这问题也不存在,这也反映出“名非名,乃意识之作祟也”!
难道大马华裔没有纠正这称呼吗?或许只有文化或知识份子才会思考这问题吧。来纽约的大马华裔所关心的只是“能打多少钱”,而且生活在异国他乡,又没有身份、名份,争取什么呢?另一方面,“马来西亚华裔”这名称太长,在生活节奏紧凑的纽约,马来西亚就缩成“马来”,又经济又顺口;说起广东话来,朗朗上口。此外,纽约有来自各地的华人,大陆、台湾、香港、越南、印尼、泰国的华人,而“马来人”就很容易和其他华人分别了!
据说到纽约的大马华裔已经上万人了,其中来自霹助州,尤其是怡保的为最多,其余吉隆坡也不少。他们绝大部分是非法居留,准备来纽约打几年工,赚取几十万(马币)返乡,这几乎和我们的祖先南来找生活赚钱是一样的想法,然而我们的祖先大部分都变成马来西亚人了。而谁又会想到,这些在纽约非法打工赚钱的大马华裔或许有一天会变成美国人呢!
这些“逾期居留”美国的华裔,大部分是以游客身分来美国,他们在大马参加一个观光团,买了来回机票,准备好居留的行李,到美国随团游玩几天之后,团员渐渐失踪,有些甚至“整团”都没有消息了,像这样子的电影式情节,还一直上演着。
一般上这些“偷渡客”在未启程之前已和美国的亲戚朋友联络好,一旦抵达美国就和他们取得联系,安排何时“脱团”会合。他们的目的地大部分是纽约,因为纽约市最容易找工。而且工钱也是最高。另一点,可能纽约是大都会,拥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民族,一进到里头,就消失在形形色色的人潮里,再也很难找到他们!
当然这些是比较幸运的,有一些在入关受检查时,被机场的移民局官员“偶然”问到。只好被请回大马,几千元的路费只有泡汤,淘金梦也碎了,只好大叹“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过这些是极少数的,因为一般上移民局的官员不会刻意查问游客的“心中秘密”。
餐馆业中最受欢迎
你或许要问,这些大马华裔到了纽约之后,他们怎么讨生活?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不全,打些什么工呢?又能赚多少钱?生活辛苦吗?这些问题有些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但以我一个多月在纽约的观察与了解,多少可以回答以上的问题。
据我向一些朋友打听得知,绝大部分(约90%吧)的大马华裔都是在餐馆打工。单在纽约市就有不下5千间中国餐厅,其中有正统的大餐厅。一般的小餐厅,还有各种外卖店(即打包好,客人亲自来拿或店员送去)。这里头需要的工人不少。因为中国餐不是简单菜色,从切菜到准备配料,下厨烹饪,包装外卖,服务客人到接订单,都需要大量人手。大马华裔除了熟悉中国菜,由于语言能力强(有教育背景的,可说华语、英语、广东话),很受欢迎。因此从打杂、主厨、接待到包外卖,都有大马华裔,当然也有其他源流的华人也在这些中国餐厅打工、讨生活。
至于一开始打哪一类的餐厅工,就看个人的背景而定。有受教育及语文能力不错的,可担任服务员,接听电话,收银,包外卖等。没有教育背景或不会英文,只要勤劳,可先从厨房打杂,洗碟等学起,一年半载后便可担任起厨司来。从这里可以看到,来纽约打工的大马华裔有各种背景的人。有高级中学的毕业生,高中程度的前文员,一般小学毕业的劳工,生意失败或失业者,都希望在纽约找到黄金梦。这里头,当然有一些并不是在餐厅工作,他们可能到外打散工,建筑,搬运、装修、当店员等。此外,任工厂车衣女工的也不少。
餐馆工作辛苦吗?当我提到这问题时,大部分的大马华裔都说一开始是很辛苦,但日子一久习惯了,也没什么了。有些开始不能适应,经常怨“为什么会沦落到来做这种工作呢?”;也有些无法适应新环境与生活,几个月便黯然回去大马。不过,据我的朋友说,许多人回去后又再回来,因为还是“美金好”!
一般上餐馆上午10点开市,做到晚上11点,许多人都没住在餐馆附近(当然也有老板供住宿的,但环境很差),因此他们需要早上9点出门,晚上12点才回到租房,有时则1点(尤其周末,餐馆开到11点半或12点)。这真是“早出晚归”的生活,一整天的时间都当给餐馆,一星期有一天周假。有人形容这是“牢狱的生活”,但每月结账(美国快则一星期出粮一次,多数半个月一次),薪水从3千到6千马币不等,美金到手,一切辛劳,怨恕:都消失了。一般上打杂也可赚2千到3千元,而侍应生生意好时,小费(在美国凡是“买服务”都得给小费,餐馆的小费是餐费的10至15%)加底薪可达5、6千马币的。这可是大马总经理级的薪水呵!所以许多人宁可辛苦一点,时间再长,也不愿回去大马领区区的几百马币月薪呢!
美金未必全都美丽
当然这些都是美金美丽的前面,他们背后的辛酸又有谁知道呢?来美国讨生活的人,并非完全是淘金梦的诱惑,就上面所讲的,来打工的人各种层次,各种背景的都有,每个人都有一个故事,其中的“离乡背井”的感受只有他们才“冷暖自知”。
在纽约一个多月期间(交流计划完后),我为了走走看看,也打过一些短工,到餐厅去做,也当过搬运工人,因此也遇到一些大马华裔。其中一位从槟城高渊来的青年,今年27岁,到美国来已经两年了。原本是夫妻一起来,现在则已经离婚,真正原因他也讲不清,但是就是夫妻在不同的地方打工,聚少离多,可能因此感情出问题。现在这位青年总是挂在口边一句话,“我什么人都不相信,兄弟妻子都是假的,只有母亲才可靠。”据他告诉我,他在高渊买了一栋房子。孩子交给母亲看管,因此每月寄钱当养儿及维持家庭的开销。现在他是厨司,月薪1千8百美金,折合马币4千5百元。问他是否回大马,他说“搞好身份再说,可能在美国跟人合夥做生意”。
在搬运工场认识一位当建筑工人的中年人。他原本是吉隆坡的建筑承包商,但是因为大马建筑业陷入低潮,又逢上印尼工人的涌入,把工资压低,因此标出来的工根本没有赚,有时还要“掏腰包”出粮给工人,所以他索性来纽约碰运气。初到的三几个月,语言不通,诸多不便,工作也没着落,因此他常埋怨“怀才不遇”,以前在大马时是“头手”,可现在是一名打杂的搬运工人,而且都是散工,没有长期工可打。留在大马的妻子及孩子三人加上房租的开销,给他诸多的压力。没有工作时,整天就在职业介绍所等工作。我曾跑几次职业介绍所,一眼看去,大部分都是“棕暗”肤色的大马华人,职业介绍所老板说,近来有太多大马华人来,大有“僧多粥少”之慨。
有一位来自怡保的年轻人,已经来美国快三年了,他说以前比较容易找钱,现在人太多,连最起码的餐厅工也难找,他当过餐馆打杂、装修工人,也做过建筑工作,打算“没得捞时才回大马”。
有一回我到唐人街去逛街,在店里遇到一位十多岁的女店员,一听口音就知不是大陆或台湾来的,她说是从怡保来,到美国来念高中,我想她不好意思说是来打工赚钱,因为她连几句普通的英语也说不好。但这就是生活,许多大马华裔来了之后,在打工之余,到语言学校去修英语,希望能更快的在美国立足。
明天如何如何挂虑
以上故事说明了什么呢?又反映了我们的国家出现了什么问题?这并非单面取向的问题,许多经济压力背面,有着年轻人的“迷感”,也或许掺杂着什么国家大问题吧。
说起国家问题、其实来了纽约的大马华裔都变得似乎更爱国,对于大马的食品、语文、文化总是维护着,周假去吃咖咂饭,Laksa面,偶尔说说马来话。有一回上映了一出在大马拍摄的影片,出现丑化大马的情节,有人还建议写信去抗议呢!
他们对大马有怎么样的意念呢?我想乡愁总是免不了的,那里仍然有熟悉的花草树木,亲戚朋友。有一对夫妇在美国打工,孩子全留在大马,因此得经常打越洋电话问问孩子的近况、学业。幸好的是,美国的电话费在深夜降低,每三分钟约马币十来块。亲情就用这电话来联系,而生活总是叫人们不得不聚少离多,甚至要远隔重洋!
我和一些年轻的女工谈起大马的情况,问她们以前的大马生活如何,现在还想不想回去。她们说有时大马的生活枯燥,没什么娱乐,因此心情反而是寂寞难熬的;但到了美国,虽然工作是辛苦,但一旦适应下来,一切应有尽有,去哪里都非常方便,心情非但不寂寞,反而觉得快乐呢。至于以后,她说,“以后很难说,现在我才明白,世事往往是不能预料和安排的你能说她们迷感、虚荣或宿命吗?
关于是否担心“因非法居留,而被驱逐出境”,这问题对他们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因为美国警察没有随时拦路“Mana IC?”这类的查询。即使警察先生知道你是非法居留,但那是移民厅官员的事,他们根本不插手,因此很少听闻有人被扣留而遭驱逐出境。除非不幸有关的餐馆被人投诉,移民厅官员才采取行动。我在报章上就看到这种新闻,老板大叹倒霉,因为雇用非法劳工要被罚款的。但这种例子很少,大家都互相照应,不告发对方,美国移民厅也只好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了。
就这样,没有身份的大马华裔一样可以算是美国人,安心打工赚钱,可以拥有American Express, VISA卡(许多人都有),可以考驾驶执照,圣诞节虽还要打工,但回家后还是可以漏夜庆祝一番!谁知道,有一天或许他们的子孙就是道道地地的美国人,说美国话,兴高采烈庆祝圣诞节?许多唐人街的老华侨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什么是国家民族,这些都似乎变成生活天空以外遥远的星辰吧!
呵!生活……
(27-02-1990《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