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马达尼社会模式”与自我反省

 当代马华文存 社会卷 90年代

剖析“马达尼社会模式”与自我反省

钱进逸

 

首相在“2020宏愿大会上曾经提及实现马达尼社会,本地华文报章只对这项谈话作表面的报道,不对马达尼社会的内容加以解释。华社一般上对马达尼社会的概念模糊,国内巫英媒体则将它同义于公民社会,其实马达尼社会与西方的公民社会在本质上大有不同之处,它不止限于一个社会模式,而且还是一种文化,一套生活方式,甚至于一种新颖的思考方式。

 

由于“马达尼社会”模式的概念在大马还很新颖,正如多媒体超级走廊的概念一样,普罗大众对它的理解还很模糊,甚至一窍不通。其实,它乃是当代国内回教学者尝试建构的理想社会,为回教社会在面对现代的冲击寻求出路,以回应宏愿与资讯时代诉求的一套社会模式。

 

其实,首相在2020宏愿大会上提及马达尼社会的构想是有崇高意义,因为2020宏愿与马达尼社会在本质上根本是相辅相成。

 

一名马来评论者莫哈末沙尤益(Mohanmad Sayuti Omar)曾言:马哈迪医生所倡议的2020宏愿乃是一项国家发展及民族建设的基本蓝图,而安华所鼓吹的马达尼社会则尝试在各族间建构异于西方模式的2020年大马社会模式与人力资源。换言之,2020宏愿是项社会建设的大蓝图,为国家的发展的指标,而马达尼社会则是这2020社会中的思考模式与民族意识。所以,2020的物质建设配合马达尼精神模式的建构,顿使国家有了一套完整且明确的方向与使命。

 

对于2020宏愿与马达尼社会,马来知识分子与政治人物带着激昂的民族情绪与宗教使命,马达尼社会模式也因着代首相的大力推崇,一时间成为马来知识界新宠物,去年9月在国民大学举办的马达尼社会大会便聚集了三百多名马来知识分子,一起为建构马达尼社会:马来西亚的模式的主题进行深入探讨,同时也定下落实马达尼社会的蓝图。所以,对于马达尼社会的建构,他们乃是自豪与充满期盼的态度迎向它。可是,在国家共同命运的大前提下,一个庞大的如马达尼社会的建设在实行上无可避免的涉及各个民族与社会层面,这当然包括了非回教族群。所以,作为一名大马公民的华裔,理当对这势在必行的社会改革加以理解,以免跌入一味跟风的窠臼。因此,笔者尝试在本文中解剖马达尼社会模式之概念,让华社对它有初步的理解。

 

“马达尼”(Madani)——词源自阿拉伯文,带有住在城市里的人之意。回教著名哲学与社会学家Al-Farabi首先提出马达尼社会的概念,意含政治机制,这也导致外人总将之同义于西方的公民社会”(Civil Society),其实它与公民社会无论在文化背景与本质上都大有异处,何以见得?

 

首先,公民或公共(Civil)一一词源于拉丁文,其原意为国民或住在一个国家的人民,我们一般上以公共一词等意之。在公民社会的模式之下,个人的权益受到尊重,国家机制或政府的权力基本上是由于人民将本身的权力交赋予某个政治团体来执行,这便是所谓的社会契约”(Social Contract)。公民社会也是民主政治与选举制度的基本思想。其实,马达尼社会所涉及的范畴比公民社会来得广,比如公民社会的主要内容涉及社会秩序与个人权益,而马达尼社会的最终目标却是实现高度文明与精神建设的民族。

 

马达尼社会意识下的高度文明与西方文明的不同之处在于对社会弊病的批判,而不单单只涉及经济发达与科技进步。一个高科技、经济稳健发展、法律得到维护及高度民主精神,但却充满各种社会疾病的社会是完全不符合马达尼社会理想中的文明,对于回教学者而言,西式的物质文明与享乐主义将最终导致人性的堕落、傲慢、冷漠与道德败坏;另一方面,马达尼社会的信徒放弃了宗教狂热主义,从只追求永生来世的人生价值转变成不单为来世生活也为现世努力的积极人生哲学,这也意味着马达尼信徒已经放弃了划分今世来世的二元论而接受了今世业绩决定来世福乐”的一元思想。所以,在这种新兴思想意识之下,马达尼信徒最终摆脱了中东式虔诚但落后的形象,而演变为虔诚而进步的信徒。所以,求取知识与对新兴工艺的掌握,也将成为追求圣洁与虔诚生活以外的必然条件。因此,马达尼社会乃是公民社会宗教国度之间的第三条抉择,其原意在于摆脱回教国一直给人的贫穷及落后,同时又免于跌入西方道德败坏的歧途。

 

马达尼社会的信徒相信一切的财富、科技与知识的掌握并非文明的保证,唯有宗教才能维护社会平等,例如他们引证西方处理波黑赛族对于波斯尼亚的侵袭所抱的姑息态度,便是文明社会中野蛮行为的显露。再者,马达尼信徒更对本身文化有高度的醒觉,拥有对维护本身文化的高度热诚,作为防止外来文化或政治侵袭的盾牌。

 

这样看来,马达尼社会模式乃是一个高度文明,拥有丰富知识与成熟思想。以宗教热诚为社会道德的主柱,而宗教律例与教导便成为了国家精神文化的最高指标,同时不忽视经济与科技的建设,对於本身文化持有高度醒觉而对于外来文化又以开明的态度对待它。

 

从另一个层面看来,由于人类生活无论是野蛮或是文明,始终脱离不了政治的因素,马达尼社会模式虽然富有宗教色彩,却也兼顾政治对社会与国家的影响。因此,马达尼社会虽然脱离了西方公民社会的模式,却保留了民主精神,达到人人关心政治与国家命运的理想。

 

马达尼社会崇行民主理念,但其民主也非公民社会形式下的民主,而是一种始终仍以宗教为核心的圣民主”(theodemocracy)——即认同西方的民权主义,但却局限于上帝的旨意。在这种社会模式中,虽然对于人民有绝对的尊重、自由,但却同时对于人性的弱点有所洞悉,意识到人的有限及绝对的自由便是不自由的道理。所以,在这种双重认同的情况下,宗教便成为了国家与人民的归依,宗教教导也成了一切问题的总结与答案。由此看来,政府与人民在马达尼社会模式中乃是一个整体,宗教也成了这整体的向心力,人民与政府便由此脱离了支配与反支配的关系。

 

凭心而论,当笔者一层接一层的剖析马达尼社会思想的过程,心里是十足的佩服马来社会对于国家与民族前途的高度醒觉,所提出的概念都具有客观因素使然的前瞻性,从问题的提出到寻求出路的过程,充满了使命感与理论基础。反观华社却对问题一无了解,对于2020宏愿也仅停留在经济建设的肤浅层面,更别说是对于马达尼社会的了解。

 

华社一向来缺乏对于社会与民族发展的分析与解惑能力,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严重缺乏对于社会科学与精神文化建设的共识,就连一个为华社未来文化建设大蓝图的《文化总纲领》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大为不快。可是,马来民族却以完善既充满理论基础”的2020宏愿加上马达尼社会的辅助大步向前,洋溢着对民族建设的自豪及对宗教的十足信心。

 

马达尼社会与2020的列车肯定往前开动,华社在认知其模式之馀,应该给予何等的回应呢?或许,目及马达尼社会的惊人演变之馀,便是自我反省的时刻了!

 

07/1997《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