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平对话——马来亚共产党新解

 

与陈平对话——马来亚共产党新解

陈剑主编


 

1999222-23日澳洲国立大学

南方华裔研究中心与陈平对话工作营

对话记录及文稿

 

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

2012

 

《与陈平对话——马来亚共产党新解》(增订版)

@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2012/陈剑

 

本书版权为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及陈剑所有。除获得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或陈剑书面允许外,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任何文字翻印、仿制或转载本书内容。

 

主编:陈剑

英文版编辑:陈剑、卡尔·哈克

中文版编辑:陈剑、文平强

翻译:赖顺吉、陈剑

审校:陈剑、詹缘端

封面/版面设计:丁美凤

出版:吉隆坡:华社研究中心(271806-T

Centre for Malaysian Chinese Studies

地址:No.l, Jalan Maharajalela, 50150 Kuala Lumpur, Malaysia.

网址:http://www.malaysian-chinese.net

电话:603-22734035

传真:603-22734037

电子信箱:huayanl985@gmail.com

承印者:Percetakan Advanco Sdn. Bhd, Kuala Lumpur

发行者:华社研究中心

版次:20068月(第一版)20128月(增订版)

定价:RM50

国际书号:ISBN 978-983-3908-19-6

 

呜谢新加坡大学出版社(Singapore University Press)慷慨允准本书采用英文版封面照片。

Perpustakaan Negara Malaysia

Cataloguing-in-Publication Data

[Yu Chen Ping dui hua: Malaya gong chang dang xin jie]

与陈平对话:马来亚共产党新解/陈剑编;[翻译:赖顺吉,陈剑].-增订版

ISBN 978-983-3908-19-6

I.Chin,Peng,1924-.2.MalayanCommunistParty—History.

3.Communists-Malaya-Biography.4.Guerrillas-Malaya—

Biography.5.Malaya-History—Malayanemergency,1948-1960

I.陈剑,1940-.IL赖顺吉

959.5104

 

目录

 

关于音译的说明

简略词(缩写)说明

文档照片

照片与插图

地图

统计图表

鸣谢    陈剑与卡尔·哈克

序言    安东尼·李德

 

中文版序:

历史的话语权    陈剑

关于《与陈平对话一马来亚共产党新解》一书及马共研究的一些说明

 

第一部分——背景资料

1.1 马来亚紧急状态简说  卡尔·哈克与陈剑

1.2 陈平简历    陈剑

 

第二部分——与陈平对话

文件I

工作营程序表

眷录说明    陈剑与卡尔·哈克

2.1 第一场对话  开场白——欢迎仪式

2.2 第二场对话  马来亚共产党的早期历史

2.3 第三场对话  日据时期

2.4 第四场对话  1945-48年:合法时期

2.5-6   第五场及第六场对话  1948年采取武装斗争及1948-55年马共的策略

2.7 第七场对话 1950年代及1960年代游击战及英国的剿乱策略:为何输了这场战争?

2.8 第八场对话  1955年华玲会谈

2.9 第九场对话  反对马来西亚及与印尼共产党及婆罗洲友党的关系5

2.10 第十场对话 从马来亚独立,到1970年代‘第二次紧急状态1989年停火期间的马共策略

2.11 第十一场对话   结束评语:陈平与马来亚民族主义斗争

2.12 第十二场对话   终场讨论

 

第三部分——支援文献与观点

引言

3.1 马来亚共产主义运动至1942年概况 杨进发

3.2 马共、莱特和日据时期:1942-45 明石阳至

3.3 1945-48年合法时期:马来亚共产党跟马来人、英国人和‘民族资产阶级的关系 谢文庆

3.4 马来亚共产党的革命纲领及其作用  陈剑

3.5 马来亚共产党于1948年釆取武装斗争   彼德·爱德华兹

3.6 1948年采取武装斗争之注释和关于马来西亚半岛第一次紧急状态之问题  利昂·康伯尔

3.7关于马来亚共产党斗争的问题   约翰·顾斯德中将

3.8问关于马来亚共产党斗争的目标 安东尼·索尔德

3.9 1948-57年:马共政策及所获支持   卡尔·哈克

3.10 1950年代及1960年代游击策略和英国的戡乱策略:为何输了这场战事?    李察·史塔布斯

3.11 1955-60年:从华玲到独立    卡尔·哈克

3.12 1961-63年马来西亚成立及1963-66年马印对抗马来亚共产党及其他左派势力的角色      加米尔·麦克基

3.13 1960年代至1980年代马来亚共产党历史的关键课题和问题    原不二夫

3.14马来亚共产党与阿沙(原住民)    约翰·李尔利

3.15陈平-寻找革命之路   陈剑

3.16 1948年马来亚共产党武装起义的回顾——马来亚共产党是否有起义的计划    陈剑

3.17目前形势与党的政治路线(1948321日马来亚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九扩四中全会通过)

 

附录 附加图表与统计数字

参加工作营名单 出现在陈平对话会的人士

学者简介

参考书目

 

关于音译的说明

 

在今天,以音译詞译中文名字是一件简单的事。我们可以用汉语拼音,“国民党”和“广西就是GuomindangGuanxi。可是在19401960年代,这书中所涉及的主要年代,盛行的却是韦德贾尔斯(Wade-Giles)拼音系统,国民党广西便是KuomintangKwangsi了。

 

在马来亚,华人名字因着其方言籍贯而有不同的音译。有时,华人按自己的音译来登记他们的孩子的名字,或依靠登记的书记去音译。因此,常常产生同一个家庭的成员出现不同音译的姓。

 

马来拼音与一些马来西亚的地名也有了改变。我们只好使用在1940-1960年代最常用的名称。从而用Johore(柔佛)而不是现在用的Johor, Negri Sembilan(森美兰)而不是Negeri SembilanTrolak而不是Terolak, Tanjong而非Tanjung,如此类推。中文版则采用华人当时惯用的中文地名。

 

简而言之,在不同的时间组合、在他们的和我们的时代之间,没有音译的简洁方法。我们因此采用不同层次的办法来处理。首先,我们采用那个年代所谓马来亚的用法。人名方面,我们采用马来亚当时或大致那段时期、或1970年代写成的书最常使用的拼音。同样的方法也用于地名的音译。既然1940-1950年代,马来亚联合邦不包括新加坡与婆罗洲,我们以当时惯用的马来半岛”或马来亚来称呼现在西马来西亚的半岛部分。

 

其次,为易于辨识,在一些关键部分,我们以括弧注上中文名字(在中文版则注上英文名字)。有时候,当实在无法拼出其元音(不能确认其籍贯或方言身份),我们只得以汉语拼音代替。中文版虽没有这个问题,但英文的档案记录中没有当事人的中文名字,只得按其发音猜测其籍贯或方言身份,据之,拼出其中文名。

 

其三,我们在注脚里尽可能提供其人名字的多个写法,或他的一些重要生活情况。因为华人也常用多个别名,因此这不可或缺。

 

其四,当一位华人名字或地名在当时是并不常用者,而现在则以汉语拼音拼写,那我们便只采用汉语拼音。如:Beijing而非Peking。中文版则没有这个情况。

 

再者,我们提供了许多注脚以便于读者明了故事的背景。对从事斗争者十分熟悉的人与地,对其他人则可能是十分陌生而须加以说明。

 

我们的用意是为读者便于阅读,不论它从那一页读起,他应该能够因着人名和地名的重复出现而能跟随故事的发展。以上或不是最佳的处理办法,但起码可以使读者不致以因内容为着不同方言和意识形态的不断转移而困扰不已。

 

 

简略词(缩写)说明

 

ABLAnti British League(抗英同盟)

AEBUSAnti-Japanese Backing Up Society (抗敌后援会)

AJAAnti-Japanese Army (抗日军)

AJUAnti-Japanese Union (抗日同盟)

AMCJAAll Malayan Council of Joint Action (全马联合行动理事会)

ANU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 (澳洲国立大学)

BMABritish Military Administration (英军政)

CCPChinese Communist Party (中国共产党)

CECCentral Executive Committee of the Malayan Communist Party (马共中央委员会)

CIDCriminal Investigation Department (罪犯调查局)

CPC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中国共产党的另一写法)

CPMCommunist Party of Malaya (马来亚共产党)

CPSUCommunist Party of Soviet Union (苏联共产党)

CSCSDCentre of the Study of the Chinese Southern Diaspora at ANU)(南方华裔研究中心,设于澳洲国立大学)

CTCommunist Terrorist (共产恐怖分子,从1952年起政府对马共的称号)

CTOCommunist Terrorist Organization (共产恐怖分子组织)

DCMDistrict Committee Member (区委)

DISDepartment of Infonnation Service (情报服务部,设立于1952年,后并入DOIEIS

DOIDepartment of Information (情报部)

D00Director of Operation (行动总指挥或作战司令)

EISEmergency Information Service (紧急状态情报部)

GCCGood Citizen Committee (良好公民委员会)

ILDInternational Liaison Department (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简称中联部)

INSIntelligence and National Security (情报与国家安全期刊)

ISDInternal Security Department (内政部)

JIJemaah Islamiah (回教祈祷团)

JICHJournal of Imperial and Commonwealth History (帝国与英联邦历史期刊)

JMBRASJournal of the Malaysian Branch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皇家亚洲协会马来西亚支部期刊)

JSEASJournal of South East Asian Studies (东南亚研究期刊)

JSSJournal of the South Seas Society (南洋学报)

KMMKesatuan Malayu Muda (马来青年团)

KLKuala Lumpur (吉隆坡)

MCAMalayanor Malaysian Chinese Association (马来亚[或马来西亚]华人公会,简称马华公会)

MCPMalayan Communist Party (马来亚共产党的另一缩写)

MDUMalayan Democratic Union (马来亚民主同盟)

MNLAMalayan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 (马来亚民族解放军,以前错译为 Malayan Races Liberation Army,简写为 MRLA

MNLLMalayan National Liberation League (马来亚民族解放同盟)

MNPMalay National Party (马来国民党)

MPAJAMalayan People's Anti-Japanese Army(马来亚人民抗日军)

MRLAMalayan Races Liberation Army (马来亚民族解放军的英文错译)

MSSMalayan Security Sevice (马来亚情报局,马来亚政治部的前身)

NDYLNew Democratic Youth League (新民主主义青年团)

NUSNational University of Singapore (新加坡国立大学)

PAPPeople's Action Party (人民行动党)

PKIPartai Komunis Indonesia (印尼共产党)

PMFTUPan Malayan Federation of Trade Unions (泛马总工会)

PROPublic Record Office, Kew Gardens, England (大英档案馆)

PWSPsychological Warfare Section (心理作战部)

SBSpecial Branch (政治部)

SCOSarawak Communist Organization (砂劳越共产党)

SEACSoutheast Asia Command (东南亚司令部)

SEPSurrendered Enemy Personnel (投降敌员)

SFSecurity Forces (剿共部队)

SOESpecial Operations Executive (特别作战部队)

SUPPSarawak United People's Party (砂劳越人民联合党)

UMNOUnited Malays National Organization (马来国民统一机构,简称巫统)

 

 

文档照片

1.战事简述  大英档案馆 

2.马来亚民族解放军的战果    大英档案馆

3.马共军事教材——伏击战(封面)    陈剑档案

4.马共军事教材——伏击战(内页)   陈剑档案

5.“十一决议封面  陈剑档案

6.马来亚民族解放同盟宣言      陈剑档案

7.英军反共传单1534   伦敦皇家学院 林德尔·哈特军事档案 斯托克韦尔文档

8.英军反共传单/通行证   伦敦皇家学院 林德尔·哈特军事档案 斯托克韦尔文档

9.英军反共传单/通行证(附$500奖励) 伦敦皇家学院 林德尔·哈特军事档案 斯托克韦尔文档

10. 英军反共传单/通行证(附$500奖励,三种语文传单) 伦敦皇家学院 林德尔·哈特军事档案 斯托克韦尔文档

11. 英军反共传单(恶狗)    伦敦皇家学院 林德尔·哈特军事档案 斯托克韦尔文档

 

照片与插图

1.吉兰丹牙功顶抗日军纪念碑  陈剑提供

2.森美兰葫芦顶抗日军纪念碑  陈剑提供

3.年轻的陈平(素描)    小猎兔犬期刊编辑珍妮·李策提供

4.实兆远——陈平出生处  陈剑提供

5.实兆远南华学校    陈剑提供

6.1999年陈平与历史学家们在坎贝拉澳洲国立大学1  陈剑提供

7.1999年陈平与历史学家们在坎贝拉澳洲国立大学2  卡尔·哈克提供

8.陈平、陈剑与约翰·顾德斯中将于澳洲国防军事学院前  陈剑提供

9.莱特  帝国战争博物馆提供

10.九一纪念碑 陈剑提供

11.陈平与利昂·康伯尔   卡尔·哈克提供

12.马来亚民族解放军在行军中 利昂·康伯尔提供

13.马来亚民族解放军阵亡战士 利昂·康伯尔提供

14.特警岗哨 利昂·康伯尔提供

15.“白区"告示  利昂·康伯尔提供

16.移哈末英德拉    利昂·康伯尔提供

17.投降敌员刘汉与利昂·康伯尔   利昂·康伯尔提供

18.政治部官员与投降敌员共餐 利昂·康伯尔提供

19.王鹿武教授在陈平对话会上作总结   陈剑提供

20.马来亚剿共侦察队 约翰·李尔利提供

21.原住民自卫团 约翰·李尔利提供

22.马来亚剰共侦察队员与原住民   约翰·李尔利提供

 

 

地图

1.1940-1960年代马来亚地图   卡尔·哈克提供

2.抗日军布兰丹山营地与天定海岸  卡尔·哈克提供

3.吉兰丹、彭亨与此功三州交界图(陈平拟在话望生地区建立根据地)  卡尔·哈克绘制

4.彭亨地图(陈平于1950-51年活动地区)  卡尔·哈克提供

5.马来亚民族解放军分布图    大英档案馆提供

6.1960-61年陈平千里途程往北京路线图 卡尔·哈克提供

 

 

统计图表

1.1948-54年度冲突次数统计表 大英档案馆1

2.1948-54年度剿共部队死伤数目统计表 大英档案馆

3.1951-57年马来亚民族解放军军力统计表   大英档案馆

4.1952年紧急状态事故月统计表    大英档案馆

5.1950-54年间紧急状态时交火次数统计表   大英档案馆 

6.1949-57年间紧急状态事故统计表 大英档案馆 

7.1948年马来亚联合邦各族人口比较图例    1951年马来亚联合邦年报

8.1951年马来亚联合邦各族人口比较图例    1951年马来亚联合邦年报

 

 

鸣谢

陈剑与卡尔·哈克

 

我们两位编者要感谢澳洲国立大学亚洲太平洋历史学系的安东尼·李德教授(Prof. Anthony Reid)1999年与陈平对话会的支持。我们也要感谢李德教授在担任编辑顾问所给予的不吝支援。有关1999年对话会的诸项安排,我们特别要感谢澳洲国立大学的克雷·顾恩特(Clare Guenther)

 

新加坡这儿,我们要谢谢黄冬葆在华文资料方面的协助。还有来自南洋理工大学国家教育学院的王贞平、黄大志和郑忠夏给我们提供语言和地志知识的辅助,以及卓文光替我们改正了一些的错误。还有凌运聪协助提供地图,以及杰弗里·韦德(Geoffrey Wade)提醒我们关注额外的华文及马来文资料。在英国,肯·格斯特(Ken Guest)慷慨寄来关于他父亲P.J.D.格斯特(P.J.D. Guests)和紧急状态初期的资料,而在澳洲约翰·科伊(John Coe)为我们审阅部份的手稿,指出其中的错误和文体的疵癖。

 

我们也要感谢伦敦憩幽园公共档案局(现称大英档案馆),让我们能够使用其照片和文献;感谢伦敦皇.家学院林德尔·哈特(Lindell Hart)军事档案馆的托管委员会,准允我们使用英国的宣传材料;还有感谢约翰·季尔利允许我们使用原住民和英国保安部队的照片。

 

我们要特别致意予利昂·康伯尔(Leon Comber)。他不只提供了数张珍藏照片,他还在学者情谊和难得的情报方面,一直都是支援的泉源。

 

此外,我们谢谢两名不报名字的读者、所有参与对话会的人士、所有提呈论文的学者、所有协助改进文稿和删除谬误的人士,以及新加坡国立大学出版社把这份不寻常文稿付梓中提供的指导。最后,特别要感谢王文华(陈平)先生·康慨地献出他的宝贵时间,以及对他的批评者保持高度的容忍。

 

陈剑另志:中文版的出版经多番努力始完成,特别要感谢马来西亚华社研究中心主任文平强教授接纳本书的出版,列为中心的丛书之一.以及刘秀梅、丁美凤负责出版具体事务的付出和耐性,华社研究中心前董事主席(现任名誉主席)張燦泉学长的大力支持,颜清文学长(已故)、林源德学长、胡万铎先生的慷慨赞助,以及许多关心此书出版的朋友。隆情厚谊,特此深深致谢。

 

本书的大量翻译工作主要由赖顺吉负责,特此鸣谢。他在短短的六个月内便准确地完成了任务。其余部分则由陈剑负责翻译及校阅。错误之处在所难免,一切均由编者负责。

 

 

 

序言

安东尼·李德

 

1998230,我在坎贝拉的一家高雅的餐厅跟陈平共进午餐。周围没有穿着宽大外套的人的踪影;事实上,在坎贝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这一件对我而言是非常特别的事件。他73岁,可爱而特别健壮,文静而举止沉着,总是在寻找着更好的英文用词,他一时说不出,但却知道那些词的存在。我们谈论着他的生活,他在澳洲和纽西兰的家人(他的一位侄女从悉尼来这儿陪他),以及他写回忆录的计划。我对他的这项目标给予强烈的鼓励,而我们同意让他较后回到澳洲国立大学来,花一些时间搞他的回忆录。

 

在这次别具意义的午餐以前,我对他的认识,仅是某种的标志——1960年代我在马来西亚时令人惧怕的敌人。他只有一次出现在公共的目光下,就是在1955年华玲会谈时,而公众对他的形象的记忆,几乎就纯粹是他走出森林跟东姑和马歇尔谈判时所拍摄到的那个瘦小青年。除此之外,他生活在秘密的环境中——在地下,在森林,或是在中国,渡过了那最黑暗的日子。在为期超过50年的日子里,他一直领导着马来亚共产党(马共),战争时期如此,和平时亦然。

 

1997年的某一天,我接到默尔列·力克勒夫斯(Merle Ricklets)的电话,他当时是我任职的澳洲国立大学亚洲太平洋研究院的院长。他问,口气就象是在提起另一件日常的公事,说他要请陈平到历史系来当客座研究员。默尔列之前是接到驻在曼谷替《财富》(Fortune)杂志写稿的澳洲记者东尼·保罗(Tony Paul)的电话。就象他在后面的对话中所解释的那样,保罗先生从1980年代起就一直都想会见陈平,唯要到了1997年那层神秘的面纱开始去掉时,才通过泰国的军人联系见到了陈平。

 

陈平在19991月底正式回到坎贝拉。我们给他准备了一间办公室,门上写着他的原名:王文华。中间的这段期间我们都有保持联系,他同意我的提议:他在澳洲的这段日子里,应该组织一次围绕着他的两日工作营。全世界研究马来亚紧急状态的专家学者,当然很高兴能有机会来访问这个故事的失落环节。我们所知道的马来亚紧急状态的学者,几乎全部都答应出席。在所有用英文或其他欧洲语文写成的数十本书,都是站在战线的另一端写的,对于马共真正的心境,就只能够依赖情报局的报告,马共在性质上和法律上都是秘密,那些跟敌人交谈的都是叛徒,现在,命題改变了,冷战结束了,是不是可以最终了解到马共的目标和策略的真相呢?

 

筹备这项工作菅和跟陈平联系的关键人物是陈剑,他那时正要移居坎贝拉,报读博士学位,研究马共。他拥有贴切的语言、知识和宗旨,在筹备这项会议上跟陈平密切合作。澳洲国立大学无法找出适当的类别来资助这位不寻常的客人,唯陈剑邀请他在澳洲国立大学的利华瑟阁(Liversedge Court)共住一间公寓。他们在那儿的每日早餐上进行了许多历史的讨论。

 

这项工作菅显然必须采取闭门方式,以确保陈平能够自由和坦诚地发言。可是,当他身在坎贝拉的消息传出后,学生和其他人士当然都热切地要听他讲些东西。对我来说是有点意外,对于要他在28日左右在亚洲学系茶室作公开演说的提议,他满口答应了。当我提议他讲讲关于他早年的生活时,他自动提出《为什么我成为共产党员?》这个题目。对于四十多位出席的人士,那是一个别开生面的演讲会。陈平讲述了他中学时代作为一个热血中国民族主义者的往事,只有在被母亲的阻止下才没参加国民党军队去打日本人。

 

199922223日的工作营的最后成绩就是你眼前看到的这本书。工作营是在澳洲国立大学南方华裔研究中心的赞助下举行的,虽然该中心并未给予任何资助。工作营过后三天,南方华裔研究中心在坎贝拉正式举行成立典礼,王赓武教授发表开幕词,移民部长菲力蒲·路德多克(Phillip Ruddock)是贵宾,而陈平则参与整个盛会的节目。

 

不幸的是所有的参加者在会后各奔前程。陈平回去泰国,而我们则无法跟他保持定期的联系。几个月后,我离开坎贝拉,到洛杉矶的加利福尼亚大学任职。一直对编辑这本书充满热情的陈剑最后移居澳门。这本书的筹备出版自然就慢了下来。庆幸卡尔·哈克这位第一个签名确定出席工作营,也是最年青的成员,慨然分担了编辑本书的工作。从2002年中开始,我们三人得以在新加坡聚首,推速工作进程。

 

我们感谢所有参加人士对工作菅的成绩所表现的耐心。我们特别要感谢陈平,是他的宽厚和创见,使这场盛会能够举行,而且令人回味。我们把这本书呈献给读者,作为对那些在一场漫长艰苦眨争中,站在对面一方进行战斗,并生存下来,能够来握手和跟我们一起回忆这历史是如何发生并怎样走过来的。

 

中文版序:

历史的话语权

关于《与陈平对话——马来亚共产党新解》一书

及马共研究的一些说明

陈剑

 

一个国家或一个民族,甚至一个群体必有其历史,或以之为荣,或以之为耻。对其历史的发生,过程与结局,都必有其说明和诠释。

 

然而,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或一个群体,其历史让他人随意扭曲和窜改,而没有自己真正的历史,或甚至呈现历史空白的现象,那却是十分悲哀的事。没有了过去,也就缺乏传统与承传,那将来何以为鉴?一个被歪曲了历史的国家或民族或一个群体是可悲复可憐的。

 

历史的诠释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或一个群体极为重要并具有深刻的文化和政治意义。对历史的述评和诠释,便是我们所说的历史话语权。对在历史过程中发生的事情,站在不同的立场和观点,基于某种特定的政治利害关系,因而有全然相反的述说和诠释,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历史话语权的运用。

 

谁掌握了历史话语权,便可以据之论述。历史是人民大众创造的,人民才是历史的主人翁,因此,人民对历史才最有发言权。但是不论古今中外,都是由统治阶级掌握了历史话语权,根据其需要,把黑的说成白.把白的描成黒。这在二千年来自有历史撰述的时代开始,便已经是存在的事实。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话语权一般都掌握在当政者的手中,并为着当前政治利益和目的去撰写历史,作为统一人民思想和历史认知的意识形态的工具。

 

过去,国家机器掌握在英帝国殖民主义者手中,一切反对他的统治的对立面,都视为敌对一方而採取种种打击和压制手段以对付之。更何况敢于拿枪杆子搞独立革命武装斗争的马共党人。因而,举凡马共的一切,都冠以叛变、暴乱的罪名。从事者都套上匪徒(Bandit)、共产恐怖分子(Communist Terrorist或简称CT)等帽子,以便达到其围剿捕杀的目的。

 

英帝国殖民主义者还巧妙地把这场为争取独立的正义斗争称为叛乱而宣布马来亚进入紧急状态,实施紧急法令从而掩盖了他们蓄意发动的不义之战。这样做,显然有以下几个好处:

 

首先是政治上的好处:虽则整个马来亚都是紧急状态的区域,但从大英帝国政治出发,它却是局部的叛乱。因此,任何军事行动只是师出镇压叛乱之名,而非战争之实。既然不是战争,一则不必经由英国国会的批准,仅殖民部大臣便可自己做主;二来,又可摆脱联合国的监督,也不必依国际公法约束。由于是隐蔽的战争行为,避开国内外政治舆论的围困。

 

二是经济上的好处:最显著的经济利益则因非战争状态,因而保住其投下的保险利益,不致受所谓不可抗拒力保险条款的约束。其胶园与矿场仍得继续营业。生产或受到影响,但对殖民地资源的剥夺仍不间断,有利于对宗主国物资的持续供应。

 

三是军事上的好处:既然不是战争,便不需按国际战争准则约束而为所欲为。军费无需国会审批,可任意调兵遣将,除动用各种在抵抗日本侵略都未曾用过的最佳武器装备外,尚调拨英联邦十几个国家与地区的军队参与其战。既然是以剿匪之名,英国剿共部队可以最残酷的和非正规的战争手段从事,因而焚毁民房、强迫迁徙、任意逮捕、强奸妇女、殴打胶工、射杀平民、猥亵裸尸、曝尸示众、斩首剖阴等无所不用其极。对待俘虏或受嫌者,可不以战俘对待,可严刑拷打,极尽其残暴的逼供手段,搞死而不偿命。不理其是否土生,违背自定的法律,可将他们随意驱逐出境。凡此种种,与日本侵略军的兽行同出一撤。

 

四是宣传上的优势:套之以恶劣的罪名,置对方于不利的地位。英殖民政府动用一切国家宣传机器,并设立专司心理战术的心理作战部和所谓新闻部大搞抹黑马共的各式各样的宣传攻势。动用电台、电视、播讲车、飞机、报章等传媒;印制特别宣传资料,如传单,漫画等;做巡迴展览,巡迴电影等不一而足,铺天盖地,无孔不入。一般上,不管势力悬殊,战争双方具有对等地位。但在马来亚的情况,英帝国殖民主义者善用政治伎俩授马共以叛匪、暴徒和恐怖分子之名,使马共处于劣势。

 

于是英军肆无忌悼、横行霸道。最不人道的罪恶行径都以冠冕堂皇的名义进行。其所犯的战争罪行,其萦萦大者如:

 

1.随意砍下马共人员及游击队员的头颅,理由是便于从森林中运带出来供辨认之用。英国工人报曾登载一张某英军手持砍下人头当战利品的照片足证一般。

 

2.将击毙的马共人员及游击队员,不论男女,一律剥光衣裤,裸体曝尸于警察局前地上或新村街市,并污辱尸骸,女性的乳房及阴部往往是猥亵部位,下阴常见插有枝条木棍。除显现剿共军警病态泄欲的卑下心理外,其用意在于以恐怖主义手段威嚇相关家属和村民,其效果却适得其反。

 

3.不需证据,或仅凭线民告密,任意逮捕受嫌支持马共的村民。以令人髮指的刑罚,残酷拷打,严刑逼供。按备受摧残尚生还者言,刑罚名目繁多,如:半夜摧花骑白马龙点睛乌鸦倒吊任飞翔”、“金鸡独立”、“关黑房”等等,不一而足。

 

4.为杜绝后患,英帝国殖民政府不理其人是否土生或是移居的华人或印度人,随意将拘留者驱逐出境。按英国法律,当地出生者不能任意递解出境。单就自1948618日始至1950415日,这短短的22个月,遭逮捕拘留后而遭驱逐出境者便达35千人之多,这尚不包括自行出境者的数目在内。单就195034月这两个月间,遭驱逐出境者就达5972人之多。

 

5.非法破坏民生,捣毁由村民居。动用军队军车,强行逼迁,把村民原有的村镇民居全数烧毁,菜园果树悉数破坏殆尽。比如位处吉兰丹俗称牙功顶(Sungei Ulu Galas)、拥有上千人口、稻粮充裕的山村蒲莱村,由于曾是前抗日军根据地,村民多同情和支持马共,在紧急状态初期,便是第一个村庄遭遇这种噩运。村民被分散逼迁到四个不同地点,有一组村民竟被逼远迁至八百公里外的柔佛州去。村民的储粮不准带走而悉数焚毁,至今仍能在当地找到浩劫后的火烧米。后来英帝在全马各地实施布利兹计划”(Briggs Plan),一如对付蒲莱村样式,把在芭边安居乐业的工农全数驱赶到美其名曰为新村的集中营去。实行对马共採取切断其与村民或支持者的联系和补给,是一种有如日军坚壁清野的军事部署,企图断绝马共的配备,粮食,医药与情报的供应。自1950年始,全马在短短的两年内,遭遇逼迁而面对生活困境的胶工、矿工、森林工人及从事农耕的菜农、猪农、鸡农等各业工农,共达60万人之众,被分开集中到550个新村里,以铁蕀篱围困而仅有一二闸门供村民出入;以荷枪实弹的军警监管;以限粮、宵禁、搜查、搜身等措施管制村民的生活起居。管制十分严厉,如任何人携带煮食用生油一瓶或一斤米糠(一般用来喂鸡)便有接济马共之嫌,即可遭逮捕、判刑监禁,并在狱中遭遇逼供殴打等折磨。英军警常以村民不合作为由,动辄设施二十四小时戒严令,村民被关禁家中,不得踏出家门一歩,违令者格杀勿论。著名事例如丹绒马林新村,英钦差大臣邓普勒将军便因英军被杀而对此村实行24小时戒严令达数天之久,并配以饥饿政策,限制粮食供应,并利诱村民提供情报来逼迫村民就范。

 

6.剿共军誉在胶园中经常任意骚扰、非礼和强奸妇女,数以千计。有者遭轮奸致死.便以马共论处。紧急法令授军警予特权,不必声明理由,不需逮捕令,即可随时执行逮捕拘禁任何受嫌者,并无需经法庭调查审判,即可无理用刑拷打,拘留监禁达数年之久,或最终遭驱逐出境。在胶林矿场,军警射杀,误杀胶工矿工事件时有所闻,然一律以涉嫌马共罪处置。著名案件如雪兰莪巴当加里(Batang Kali)胶园,英军射杀手无寸铁的胶民达26人之多,便是特别恶劣的例子。而涉案英军至今仍消遥法外。紧急法令提供军警肆虐的保护伞而逍遥法外,不受惩戒。个别射杀事件则无从查考。胶工、矿工遭遇被杀强奸等情,有冤无处诉,任由鱼肉。

 

英国一再声称自己是个法制健全、以法治国、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所谓自由民主国度。但在其殖民地却以双重标准统治,实行极不人道,手段极其恶毒残酷的镇压并开展违反国际公法的不义战争,打压寻求独立的民族民主解放力量。以上种种,形同法西斯的野蛮行径却在许多所谓的历史撰述中被粉饰成为英雄事迹和极尽其掩盖历史事实的真相。这正显现操纵历史话语权,为其政权服务的典型示范。

 

马共历史的全过程贯穿着几个不同的时代。它产生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经济大萧条的殖民地时期,受世界共产主义的影响。南来的中共党员建立了中共的南洋支部,后来在共产国际的指挥下,正式成立了马来亚共产党。主要从事工运,作为一个地下组织存在,在英帝国殖民政府的镇压和逮捕下,挣扎求存。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及四十年代初,抗日运动带给马共发展的契机,迅速扩充党团蛆织,成为新马抗日中坚力量。在日本南侵前夕,英帝国殖民政权不得不与之结盟,训练马共人员成为敌后游击队。整个日占时期,马共组建了强大的武装力:S,人民抗日军兵员达1万人以上。可是,日降后,解散了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武装部队,回复到战前组织工运的状况,备受英帝国殖民政府的镇压和打击。终于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再图走回武装斗争的道路上来。英帝国殖民政府先发制人,以紧急状态的名誉首先发动了战争。是谁蓄意发动战争?英帝国殖民政府把矛头指向马共,马共则预测英帝国殖民政府迟早必採取武装镇压而有所准备。应该说,英帝国殖民政权蓄意要全面消灭马共的所有组织及其影响。受二战后冷战思维的指导,英美以资本主义霸权领导者自居,要堵截世界各地区各领域共产主义的进取和扩张。特别在其殖民地,容忍不了共产主义运动所主导的工人运动,对抗其在殖民地所进行的无休止的经济掠夺和剥削。从许多解密的文件档案中,可以看到英帝国殖民政权的这种部署。对双方而言,战争都是无可避免的,是谁打出第一枪并不能解决战争的责任和道德问题。

 

这场战争一开始,便就是个不对等的战争。英帝国殖民主义者前后共投入14亿7千多万英镑,前后共动员英军139个兵团,其中包括澳大利亚、纽西兰、罗得西亚、菲济等英联邦属地的20多个兵团,总军力以1952年正月高峰期各部队人数计:作战部队4万多人、警察部队67千人、特警部队近45千人、自卫团团员30万人,总共超过45万人。武器装备无数。单英澳战机出勤轰炸航次便达25千次以上,发射不少过10万枚火箭炮与投下超过33千多噸炸弹,这还不包括投下落叶剂等化学炸弹。以上数字也未计入在沿海巡逻的6艘军舰以及他们配合地面攻势所发动的炮轰。而马共的抗英游击队,在顶峰时期的1951年,也不过73百人左右,而其武器装备相对落后。在这样军力悬殊的格局下,英帝国殖民政权还得消耗十二年的时光,牺牲了数千军警才基本算是结束了这场战事,但却无能全然消灭马共和其游击队。英帝国殖民政权及其后来的执政者在这场战争中是真的打嬴了吗?付出了那么惨重的代价,最终仍然没有达到即定的全然解除共产主义武装斗争威胁的目的,能否称作胜利呢?马来西亚前首相马哈蒂是聪明的,他或许读过毛泽东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著名篇章吧?最终在军事心理作战部的强烈反对下,还是坚持以和平谈判方式解决争端,以相对优厚的条件给予马共一个体面的台阶,而结束了这场长达四十年的断断续续的战争。

 

因历史的话语权掌握在敌对者手中,因而人们对马共的历史讳莫如深,连基本的认识都没有,知道的仅仅是官方抹黑的宣传。从历史认知的角度来说,历史学家这样论断:人们对某一具体历史过程和历史事实的认识,只经过从感性到理性的一次过程是很难完成的,常要经过从感性到理性的多次往复,不断深入,才能达到逐步认识历史的目的。因而对马共的历史的认识,不能光从各方的论述出发,还得掌握大量的史实才能从中理出一个历史的轮廓和脉络。史实是历史工作者据之掌握历史真实的资料。历史资料是历史赖以重现的重要依据,其真伪与存失对历史认知和研究至为关键。无论是敌对的任何一方,都不可能系统地储存着马共历史的全部资料,因此,对敌对双方相互矛盾的马共历史资料的收集、整理、核对、考证、辨别、立档是这历史工作的最初阶段。然后,从对这些资料的过滤、厘清和研究中,勾勒出其历史发展的轮廓和脉络、复原其历史过程是我们对马共历史认知的感性过程。从这感性认识的阶段出发,比较完整地去了解其历史全过程,分析其各时期历史事件的联系和因果关系,找出事件的癥结所在,对其各时期历史活动做出价值判断,从而总结其历史经验教训以为鉴诫,才算完成对其历史的理性认识。自马共历史发生以来,大量存在的其实都是依据政治需要而按某种设定结论所作的伪历史,是意识形态决定的历史结论。

 

马来亚这场持续四十年的战事,是二战以来持续最久的游击战争。在这漫长的斗争岁月里,马共走过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呢?马共所从事的民族民主解放斗争不同于一般民族主义的斗争,建立马来亚共产主义政权是它最终的诉求。可以说,马共的斗争是兼具共产主义运动与民族主义运动两重性质,肩负着很崇高的历史使命。在当时国际的情势和马来亚的人文环境,马共有否掌握住局势所提供的条件?在一个多元民族多元文化多元政治的地缘环境,以及在一个狭长而丘陵为主的半岛上,条件是否允许武装革命?还是实质上逼上梁山别无选择?在浸长的斗争道路上,哪些决策犯了致命的错误?领导层的素质,队伍的素质,在在都影响着斗争的方向、路线方针的制定、策略的优劣和战略战术的正确与否,在不同时期,以上各项都是否应情势的转移而改变?在民族问题上怎样解决彼此间政治觉悟程度的差异,以及生活方式与经济条件的差别和宗教所带来的困扰和阻碍?在英帝国殖民政权刻意进行的种族分化,挑拨离间式的种族隔离职业安排和政治上的分而治之,马共有什么相应政策以对?马共一再地受着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影响和接受中共的指导,这在马共的决策上产生怎样的作用和影响?我们如何去理解马共在不同时期的斗争的反反复复?特别是怎样去看待那严重的内部肃反?路是走过来了,留下了许多伤痛的回忆,留下了无数有待解开的历史谜团。成千上万的理想主义者和追随者因之牺牲,数百万的人民受到影响,我们将从这历史中得到什么经验教训?马共斗争的成败,对后来新马华人的政治地位和待遇有什么正面或负面的影响?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以还,新马左翼运动日趋蓬勃,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后,因执政当局的残酷镇压和疯狂逮捕,加上国际共产主义意识形态走向极端,新马左翼运动完全放弃了宪制斗争的途径,组织大规模的群众运动,走上街头,罢工罢市,示威游行,大搞议会外群众斗争。马共与左翼运动有怎样的联系?马共曾否主导左翼运动?还是左翼运动审时度势,最终选择转入地下,走“枪杆子出政权的路子。以上种种问题都有待深入的探研和反思。

 

这个历史不是一个英雄、一个领导者的历史。而是一个伟大的群体,成千上万理想主义者投入的一个可歌可泣的运动的过程,是一段轰轰烈烈的悲壮的血的历史。该肯定的应予肯定,该批判的应勇敢面对,要引以为诫应牢记在心,该更正的一定要更正,还历史以原来面目,还历史一个公道。马共的武装斗争虽然以失败告终,但却无损于其正义性。

 

史料的残缺性或被蓄意歪曲都将构成人们历史认知的差异,当历史认知违背历史事实时,这种历史认知便是对历史认识或剖析的缪误。因此对史料的检验和认证的工作至为重要。在大量原始资料残缺的情况下,当事人的口述历史便变得举足轻重。陈平,作为马共总书记,对上述诸问题会有怎样的答案?会如何回应?或许有些问题他无从回答,有些事他也无从回应,但他会有怎样的思考和判断?这些,人们都想从他作为这个运动的领导者的口中,得到某种述评和诠释。其口述历史在一定程度上或许能提供部分说明。它具有填补一部分历史空白的作用,也是作为检验现存历史档案的另一依据。但作为个人的口述历史,很大程度受着个人认知的局限和记忆力的好坏的影响,因而对历史事件的述说与对历史过程的诠释,有着或深入或浮面的描述;更甚者是其主观意识和评价所做出的历史判断和对事件与人物的判决.因而必须特别注意免受这种主观意识对历史认知的影响。

 

这本二十位马共历史学者与马共总书记两天的冗长的对话录是一本马共历史绝无仅有的特别史料集。他不仅紧追时代的脉络,追根究底地盘问马共总书记各个历史时期的史实情况,更兼带审视历史的眼光去查看历史过程中的盘根错节的历史真相。正是这个原因,这本口述历史比一般口述历史更具有特别的历史意义和价值。它的发生,存在与出版也是一个历史事件。拿它与陈平的回忆录《我方的历史》对照着阅读,不仅是一件有趣的事,而是可以从中认识历史的某些真相。编著者为此耗费了许多不眠之夜,所为就是要为历史研究者和读者们提供一些马共历史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