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长廊上的反思——“精英文化巡回义演”随想

 当代马华文存6文化卷·90年代

 

文化长廊上的反思——“精英文化巡回义演”随想

郑云城

 

当一片欢呼沸腾的声音响自族群;当文化事业、民族教育的“大我”呼唤传到每一个角落;当全国文化基金的旗帜准备竖立在全国各地;当精英文化义演的列车开动:在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响中,希望我们的心灵还有空间可以腾出来对精英文化的本质问题作一番思考,这也是我写此文的目的。

 

当我们提出“精英文化”概念,“通俗文化”仿佛就站在相对的门槛外互视。它们虽然是对立,但也有相通的地方,因为每一种文化艺术都处在历史发展的变化过程之中。当一种曾经一度是“精英”文化艺术一层不变,为了群众的需求而机械式的复制,最终也将落入俗套,堕入成为“通俗文化”的命运。要维持精英文化,文化艺术本身必须时时着重艺术产品的高雅内涵,追求较高的表现形式,绝不让它沦为服务下层社会的商品。根据定义,现在的通俗艺术代表着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需要的艺术。由于这个因素,其艺术性质就倾向于程式化,时尚和流行的模式,完全不同于精英文化艺术的内在旋律。

 

精英文化的艺术内涵

 

15华团主席张景良在一次座谈会中提出:“大部分的人认为精英文化代表最好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不赞同“精英”这个词汇的注释降格以附合普及社会的要求,或者为了使一般性的“消费文化”更容易攀上“精英文化”的大门而降格,因为这样只有助长培养“堕落的文化材料”。从长远计,普及化的民族文化素质不是通过“降低”文化价值而达致;而是经济不断“提升”族群的文化修养来完成。拉近通俗与精英文化的距离的积极方式是提高通俗艺术的水平,而不是相反方向。在这个观念上,我们必须加以厘清,避免文化列车有出轨的迹象出现。当然,我们也不能说为了普及精英文化,就暂时停止进一步发展文化,以让文化水准较低的人赶上较高的人。停顿,在地球不断自转和公转的绵延运作中,等于宣布了我们的文化进人了“冬眠”状态。

 

其实通俗艺术的商品性可以从作品的权宜之计与哗众取宠的态度中表现。它着重于提供短暂刺激的商品,也完全附合于广大社会阶层的理解水平,审美标准和需要。叫好叫座不表示就可以昂然迈入精英文化的大门,也不一定代表演出质素的保证。艺术领域里没有所谓的民主,或者少数服从多数,一个艺术鉴赏家说“不好”绝对抵得过1千个观众的叫好声。文化艺术评论家阿诺德•豪泽尔的见解甚为独到:“严肃的精英艺术有一种迷惑人的效果,常会给人带来痛苦的折磨,通俗艺术的目的是安抚,是使人们从痛苦之中暂时解脱出来而获得自我满足。并不是催人奋进,使人开展批评和自我检讨。”通俗艺术的目的大多放在“取悦“与“媚谄”,再经过商业包装,往往的效果只是感官上的麻醉,而不能产生自省与艺术鉴赏功能。在文化素质高的国度,我们将看到商品包装艺术化,而不是相反的艺术品商业化的局面。

 

当然,精英文化艺术也可能俱备通俗的条件,虽然它可能为文化层次从低到高的人所接受,但我们可以肯定的说,不同层次的人的鉴赏能力,审美眼光与领悟力是有所差别的。例如卓别灵艺术颇为受众,老少咸宜,然而一股观众可能只从它的娱乐角度欣赏,却无法作更深层体会。因此,提高国民文化素质的先决条件不是要求更多的人投入艺术作品生产,而是提高群众对艺术作品的鉴赏能力。

 

我们明白,当社会日益趋向商业化,人类必也渐朝“消费文化”的方向走,精英队伍将部分衰退,市民欣赏水平下降。举一个非常明显的文学现象:诗读者渐渐稀少,简单易懂的小小说读者与创作者渐渐增加就是很好的例子。长期如此的文化发展,造就的将是一个矩视肤浅、急功好利的民族社会。“精英文化义演”只在表演艺术的规范内发挥,当然不可能产生全面影响;更何况是在本地文化土壤和水质都欠佳的环境下播种,当然也难望一下子改变整个文化气候。然而,文化浴询委员会应该考虑利用有形的义演,来传达无形的文化意识概念。不要自框在义演本身,应借此良机,传达“建立一个精英文化社会”的讯息与观念,为文化未来的长远目标而铺路。

 

朝向建立精英文化社会

 

精英文化必须具有稳定性倾向,跨越时空而不朽。一部伟大乐曲的包罗,绝不似一般为了受众而零星抽取方便记忆吟唱的流行曲;一幅名垂千古的画或雕塑所呈现的宏观,也异于只为了短暂的社会功能的漫画。虽然社会发展不能缺少后者,但是人类往往为了既得目的而放弃了踏上文化的远程路途。

 

除了在质量上的维持,独创性(非哗众)几乎是精英艺术所不能缺少的成分。一个民族的生命力不在坚守祖业而是开发祖业,正如一个文化的源头活水,也在于突破文化的机械化与老化的瓶颈一样。如果唐代的诗创作仍然沿袭至今,就表示民族文学已在日暮时分。然而独创性能不指文化骤变。精英文化是处在稳定性状态,任何变革,都有传统的蛛丝马迹可遁,作为文化内涵加强铺路的佐证;不像通俗文化可以为了商业利益大起大落,如流星一样划过长空。

 

此外,精英文化应被看成是人文素养的提升,如果最终演变成炫耀自身在社会阶层的地位或代表“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的显示式消遣,则意义荡然无存。艺术不能充作装点门面之用,没有文化修养的人,不管他收藏字画珍品多少,其表现一样是没有实际艺术内涵可言的。

 

在大马,一直担心太强调民族文化的“大我意识”会扭曲了文化自身的自然发展,“使命感”很容易成为我们的口头禅,而这些口号太空洞遥远了;文化内涵的加强是靠实际努力得来的,绝不是说来或喊出来的。我们的文化需要的是一幅实证的山水,而不是虚幻空想的山水。“全国文化基金、文化千秋大业”,我们太容易沉醉于这一些大我意识的感召而缺乏了冷静的思考,造成精英义演几乎要变成纯粹是为了筹款的工具了。报章上满是锦上添花,大我愤慨之词,却没有人认真探讨舞台艺术的每一个小环节,针对义演的歌唱舞蹈、乐曲演奏等等为文论述或提建设性批评。文化札根绝对不是用积钱来开步走的,有了金钱却让文化“负债”,最终将是得不偿失的啊!致力于此的文化工作者,在热心活动的当儿,万万不能欠缺的,就是文化长廊上的反思精神!

 

19-04-1990〈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