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马华文存6文化卷·90年代
建立马华文化的主体性
刘敬文
1983年,全国15华团在槟城召开“全国华团文化大会”,发表了《文化大会宣言》,并在两年后由27个华团签署及颁布《全国华团联合宣言》,全面地表达了华社对各领域的基本权益的诉求。
10多年后的今天,华总决定“配合国家政治经济的变化和发展”推出《文化总纲领》,表达华社在文化发展的方向,但事态的发展却演变成华总和董教总的决裂。如果对此风波下判语,我们或许可说董教总退出总纲领专案小组的决定略嫌急躁仓促,但华总一手断送了华团最珍贵的独立性,恐怕更引人诟病。诚然,“让政治归政治、文化归文化”是幼稚的;我们也不是要反对政治权威,但华团起码要保持独立姿势。不能动辄和政权前呼后应,是每一名华团领导人该有的信念。事关马华文化建设的总纲领,更应远离政治势力的箝制。
总纲领的重要性是什么?它耗去报章不少版位,是否有助于实质的文化建设?我对此是十分保留的。总纲领的成败,端看其实践成果;若无切实的行动,总纲领不过是口号充斥的文献而已。此外,有多少个华团会在推行活动前先考虑总纲领的意见,我实在十分怀疑。对于普罗大众来说,“总纲领”和“马华文化”都是距离实际生活太遥远的概念。打个比方,活在物质层面或小传统的下里巴人,就像泅泳在水中的鱼,它不需要。印道水中的含氧量是多少巴仙,但求能顺畅呼吸就行了。
对于看重大传统的知识文化人来说,情况就不大一样了。对他们来说,生活文化里的许多具体事实能抽离提粹成高层次的抽象概念。因此建设马华文化,包括探讨文化的内容,厘清文化的个性和建立相关文化理论,并提出前瞻的理念以期引导社会朝更理想的方向前进。换句话说,他们不但要知道水中的含氧量,也要了解多高的含氧量最有利于生活。
文化知识人在这方面的成绩如何?
马华文化的建设,在政府宣布’国家文化政策’后,一直是华社关注的重点之一。过去10多年,文化节各在各州连续举行,研讨会地接二连三地举行,场面不可谓不壮观,声势不可谓不浩大。但相对于这些热热闹闹的活动,却没有相辅相成,百花齐放的马华文化理论。相对于国际学术界的文化理论建设,马华文化理论更显得苍白空洞。
就从过去华社掀起的“文化热”来看,10年前复兴儒学,两三年前推举孙子和最近大捧三国演义,文化知识人几乎都没有发言权。文化知识人因为做不到“拿自己的钱、说自己的话”,所以社会多的是闹哄哄的“文化运动”。华社遂面对上层文化孤立无后,低层文化超常活跃的窘境。
即使是最近针对马华文化内涵的一些讨论,也只是纠缠在一些诸如马华文化与中华文化的差异等概念和常识上,鲜少有对马华文化的具体本质和实质内涵作出剖析的。
我们可以把这种理论苍白的形势归咎华社。先天上,华团领袖大都是商人,有赚钱的本领而无用钱的智慧。华社无法护持职业写作的专业,文学经典的缺席,实在理所当然。人文学者除公立机构外乏栖身治学之所-华研更成为弃婴,被催生它的华团当烫手山芋是活生生的例子。
而后天的因素,则是我国经济蓬勃发展,使通俗文化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我们社会还未经过雅俗对恃便由潮流一统天下。于是,精深文化越发苍白无力,拯起不前;以前就不是主角,现在更被冷落。走笔至此,不禁想起张爱玲的一句话:时代是仓促的,更大的破坏将到来。
据悉一批文化知识人将推出一分‘马华知识界文化宣言’,怀着这样一种忧患的心情看’马华知识界文化宣言’,我却是忧喜参半的。遥想当年五四运动时期文人振臂一呼,武人仓皇失措的情形,再正视今天社会通俗文化的崛起和“儒商”的兴起,我不得不慨叹严格意义的知识分子已然进退失据,甚至在社会边缘苟延残喘了。这批知识分子的做法,只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而已,这是我的忧。喜的是,这是历史上文化知识人第一次结合提出对马华文化建设全方位的诉求,并不是说知识分子阶层已经建立起来了,而是看到马华文化的建立有了一股清流。愿这股清流能带来源头活水。
像我这样一个徘徊在文化和知识边缘的人,对马华文化具体内容或价值系统的深入分析的厥如深感困惑不安。愿这宣言的提出,能点醒华社对理论思维的重视,更愿它能凝聚文化知识人的力量,对马华文化做一些真正需要的工作。处在世纪末的马华文化,如果再不提出“我是谁”的问题,就愧对历史了。
(29-06-1997《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