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连玉托妻寄女 ---风雨十八年读后兼谈邱腾芳、祥炽昆仲

我们的这一条路

林连玉托妻寄女

---风雨十八年读后兼谈邱腾芳、祥炽昆仲

陆庭谕

 

南洋商报1984114日商馀版刊登前联邦副总视学官锺敏璋女士的一篇文章,题目是《华教奋斗史一幕》。文中指出“本邦到今日还有华校继续存在,不可忘记林连玉和沈慕羽的功劳。”

 

林先生读过之后,写了一篇《马来西亚到今日还有华校继续存在,不要忘记华校教总的功劳》。林先生认为锺女士的说法是“发人所未发的意见,我林连玉和沈慕羽两人都是愧不敢当的。我认为锺女士应该把挽救本邦华校命运的功劳归于华校教总,说是如果一九五十年代没有华校教总,本邦今日就没有华校才是正确的。”(教总33664面)

 

如果关心华教的历史,读过林先生被禁的《回忆片片录》,再翻阅《教总33年》,《董总30年》以及刚出版的林连玉记事录《风雨十八年》的人,一定会对功成不居的林连玉精神肃然起敬!

 

尤其是在《风雨十八年》中,林先生苦心孤诣的策划,高瞻远瞩地领导群伦,以大无畏的精神与恶势力搏斗,横挥铁腕批龙甲,怒奋空拳搏虎头,真个是惊心动魄,一幕幕地在眼前涌现,自然会想到他的牺牲,他的出殡,生荣死哀,绝不是偶然的。

 

当读到《粉碎教育白皮书》,发觉林先生向挚友邱腾芳托妻寄女,真情流露的情景,就会深一层认识,"惟其义尽,所以仁至”的道理,也更会同意鲁迅所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林先生的责任感,邱先生的义薄云天,寥寥数言便表露无遗,伟大的人性,无过于是。

 

当时,林先生在教总驻隆理事会上激动地说“有邱先生的承坦,我更是义无反顾了!”沙渊如和杨继任先生一直拿着手帕抹泪,丁品松、盛崇和饶恕先生的神情严肃,这感人的一幕,现在只有我历历在目了!

 

林先生豁了出去,殖民地政府审情度势,不愿在退马来亚之前,再兴大狱,所以成全了林先生,这是林先生事后的分析,应是实情。

 

上文所提的邱腾芳和他的弟弟祥炽先生都是林先生的永春同乡同学,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

 

林先生到吉隆坡尊孔中学服务之时,邱腾芳先生在福建会馆当座办。当时的座办,其任务是包山包海的,事元钮细,事必躬亲,尤其是文牍的起草誉录,责无旁贯。那时是侨领时代,会馆要职,都是多金少墨之辈,什会员大会,春秋二祭,国庆国耻,喜庆丧吊之类的演辞或文告,都要劳动座办的如椽大笔,新闻稿也是座办为记者代劳。每逢报章的新年特刊,侨领都被敦请献词,这又是座办的妙笔生花之时了,往往搞得人仰马翻,江郎才尽。丘先生所服务的福建会馆是有数的大会馆,党国要人不少,文字的工作就纷至沓来了。林先生在新年前夕,拔刀相助过好多次,所以林先生有一篇杂文喟叹道“学问在那里,学问在那箱,箱钱箱之箱。”有了钱,人家请你题字,你俨然是书法家,什善医药艺术界请你大驾光临,慈善家之馀再发表高见,又是什学者专家之流了。

 

邱腾芳先生和林连玉先生都是一介书生,—样文职,区区一名座办,要为朋友胁下插刀,当非泛泛之交。君子之交淡如水,林先生所谈到的也如絮絮语家常,这在《连玉诗存》里赠邱君腾芳四律才可见他们交情之深。

 

(一)

每从总角数交情,心迹平生独尔亲。

—样穷愁兼弱,同甘守分且安贫。

敢将傲骨骄新贵,不把强颜谄世人。

犹得天涯相聚首,无须惆怅叹风尘。

 

(二)

天涯草草复劳劳,搔首相看叹二毛。

守璞我能甘碌碌,随流子岂逐滔滔。

人情识破秋云薄,世事摩来天宇高。

抵掌轰谈说救旧,怜渠顾盼忒英豪。

 

(三)

只因脱略无嫌猜,晨夕相过见几回。

我醉欲眠卿可去,事忙未暇尔休来。

消闲攘席翻书卷,救急泥君筑债台。

似此交情非泛泛,犹堪托子况通财。

 

(四)

案牍如山已损神,那堪疾病更缠身。

药炉原是不祥物,扁鹊无端胶漆亲。

一喜一忧关增减,问衣问膳喻殷勤。

何当乞得灵芝草,为子挽回大地春。

 

前任雪隆中华大会堂会长邱祥炽先生是腾芳先生介弟,毕业于上海美专,曾任吉隆坡国民学校美术教师,战后从商。由于艺术教育渊源,文人墨客,教育界,美术界,剧艺界多与往还,对教师会与教总更是大力扶持,被誉为教师之友。

 

论辈份,林先生是邱先生的叔岳,但,他们都是平辈论交的,林连玉遗嘱里说“所以身后事特麻烦好友邱祥炽先生族侄林文庆族弟林启东郑智鸾夫妇料理之”。可知,1978年底邱腾芳先生去世之后,不但托妻寄女,连身后事,邱祥炽先生也要为林先生负起了。

 

事实上,自从林连玉先生被褫夺公民权之后,邱先生就和同乡友好们扶持着林先生。这在林先生的隆情小筑一文中讲得很清楚,然而邱先生不止一次对我说“对连玉,李成枫先生的帮忙最大!”他们的热诚助人,谦逊自居,真是令人感动不已!

 

说林邱两位先生是同患难生死之交,那要从日本蝗军南侵时说起的。那时,一大班教育界人士同仇敌悍,都参加了救伤队,投身前线。

 

当时驻守马来半岛的英澳军团,印度军团可能都抱着非吾土也,士无斗志,望风披靡,前后不到三个月,星马都沦陷了。

 

他们这批救伤队,当日军侵入吉隆坡前夕,奉命撤退到新加坡。在新加坡的保卫战中,再度不畏生死地展开救护工作。

 

1972年,邱祥炽先生作东,在美轮酒店文华殿,设宴招待战前吉隆坡前救伤队员,以庆祝该救伤队成立30周年纪念,并出特刊纪盛。

 

林先生在致词中除感激邱先生招待之外,并追述战时在新加坡在邱先生同患难的一段经过。并作诗送给邱先生以为纪念:

 

他说:1942年农历除夕与邱祥炽君在星加坡道拉街同床而睡,其室为日军炮弹命中击毁相差一瞬即同归于尽。当时,余肩胛受伤血。邱君幸得无恙,事隔卅年,邱君欢宴队友卅七人于首都美轮大酒家,以诗赠之:

 

炮火连天响,与君共一床。

不死差一瞬,从知福未央。

遥遥卅载后,彼此俱有光。

君则居积厚,我亦姓氏扬。

名利各有就, 分途道相通。

今宵斗酒会, 欢笑溢当场。

回首前尘事, 无限觉心伤。

譬如蜂酿蜜,辛苦为谁忙?

是且目莫问,陶然入醉乡。

 

198812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