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年朋友谈我那个时代的青年运动

我们的这一条路

和青年朋友谈我那个时代的青年运动

陆庭谕

 

 

本月二十四日晚上,李英伟、林慧玮、李明慧和薛自强等几位“青运”的朋友到舍下要我谈谈我那个时代的青年运动。以下是和他们所讲述的故事。他们也认为有参考的价值。

 

我们1930年出世,到1936年,前后六年间,在中国发生了日本强占中国东北沈阳的“九一八”事件;日本军队袭击上海的“一二八”事件;日本在中国东北成立“满州国”的事件;以及张学良与杨虎城扣留蒋介石的“双十二”事件,都是惊天动地的事情,可我只是个毛头小子,一无所知。

 

那时我年纪小,住在离开玉射市镇约一英里的胶园里。玉射距离麻坡二十一英里。之前玉射和麻坡的交通是靠麻河。有定期的小火轮来往,载货也载客。到我懂事时,小火轮还是照跑,不过,居民则改由玉射乘搭小电船到班卒上岸,改乘汽车到麻坡,交通方便快捷多了。从玉射通往武吉甘密的公路迟至1941年左右才通车。这样子的玉射和外界的讯息就不灵光了。那时没有收音机,更没有电视机,唯一的消息来源靠报纸。在这种情况下,我能知道什呢?

 

在玉射的华人不多,青年也不多,相信也没有什么青年运动。根据书刊的资料和沈慕羽的忆述,那时的青年大部分应该是参加“三民主义青年团”(简称三青团)的。不过,也得在麻坡、马六甲和吉隆坡等大城市才有这种组织。三青团是中国国民党的青年团,是政治组织,也是爱国、救国与同仇敌悍的民族团体,抗敌救国是共同的目标。

 

1937年,我七岁,“七七芦沟桥事变”与“八一三淞沪战争”,中国宣布“全体总动员”全面抗战,我多少知道了。因为我每天都要到镇上某杂货店去领取早一天的旧报纸,伯父和父亲读报后谈论,父亲也指着报章上的一些图片给我看,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八路军的朱德和毛泽东;朱德的军帽是歪歪的,还有就是蔡廷错了。日本的松井石根的“大名”也提到。慢慢听到什杀人、放火、强暴的说法,也有图片了。

 

1940年我正式入学读书,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南侵,马来亚沦陷。

 

进入学校,行开学礼,每星期一的纪念周,都要唱国歌“三民主义,吾国所宗……”,并向国旗(青天满地红国旗)及国父(孙中山先生)遗像行最敬礼三鞠躬,然后主席(高班同学)宣读国父遗嘱“余致力於国民革命凡四十年,其目的……是所至嘱”,致哀默之后,才是校长和老师训话。(当年的英校高唱“天佑我王"祖家在伦敦)。

 

那期间几乎天天听到,“抗战、抗战",“救国、救国”的口号。《保家乡》、《全国总动员》、《牲牺已到最后关头》、《大刀进行曲》、《保卫中华》、《保卫黄河》、《义勇军进行曲》(后来中国大陆的国歌)都成为当时的流行歌曲。

 

“有钱钱,有力出力"的口号在我们学生群中,也来个实践。那就是每人每月最少捐一毛钱,缴了钱就在青天白日的国徽上的一支针上戳一个“交"字。每个学生衣襟上都别上这样一枚徽章。(成人亦如此,没有人敢不捐的)

 

那时的庆典和国耻纪念日都要卖花筹款,纸花是老师指导学生亲手制作的,每逢那样的节日都要卖花筹款,例如:三月二十九的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殉国纪念日,七七芦沟桥事变,八一三,九一八,双十国庆(十月十日辛亥革命成功)……在学校里集队,校长阐述意义后,就由老师领队分组到街头巷尾去劝捐。尤其有一首《募寒衣》是为天寒地冻里的战士和灾民请命的歌曲,更是唱来心酸,听者忧然!

 

我听说那时的青年都是热血沸腾,有的北返中原,投身行伍,从军去了;有的从事司机到滇缅公路上加入运输大队去了;留在此地的,奔走呼号,宣传抗日,更组织锄奸队,抵制日本货,劝导商店不要卖日本货,也劝导群众不要向印度或其他种族商店买日本货。如有商店阳奉阴违,招牌和门面必遭涂上黑油,甚至被泼上粪便,臭气熏天;在码头或车站,也有人在检货物,发现日本货就当场消灭;到后期还有明知故犯,不信“邪"的,到其他民族商店去买日本货,就会遭到锄奸队用剃刀割耳朵的惩罚,血淋淋的教训……。

 

以上这些爱民族、爱国的救亡运动,新马的青年都溶进这洪炉里去了。

 

1942年,日本蝗军的铁蹄蹂蹒了新马的每一寸土地,报复华人抗日的大屠杀开始了。前面说过,日本军主义者侵入中国,取杀光、抢光、烧光的三光寿策,无所不为。有血性的中国人不分内外都义愤慎膺,新马的华人出钱出力来抗日救国的也最多,所以日寇南来,一定要报复,加以一些甘为鹰犬的,尤其是在抵制日本货时被制裁过的家伙作为前导,因此,南起新加坡,北至槟城,横遭杀戮者不知其数(这在《新马华人抗日史料》中有相当充分的资料)。当时不甘受压的老中青人士都转入地下活动,参加抗日军来打击日寇。

 

日本统治马来亚三年零八个月,我家和许多人家一样都在森林边沿地带开芭垦殖,务农来自供自给,这也是日本军政当局所主张的。因为太平洋战争一起,演变成世界大战,航运不通,物资缺乏,日军已自顾不暇,便鼓励人民开芭种植了。我们那时在那样的荒山野岭更是“与世隔绝”了。到大战尾声,抗日军的活动和战绩时有所闻。比我高班的同学,参加抗日军作为民运的也有出现了。

 

日本投降,英军重来,抗日军当局本有反殖民地的斗争,不要让英军登陆。但是,由于厌战的心理,华人认为中国八年抗战,得到最后胜利,已经成为中英美苏法五强之一,便陶醉在吐气扬眉之中,反殖不是主导思想了。所以英国势力重返马来亚。

 

请记住,那时新马是英国殖民地,殖民地上的华人都是中国侨民,都是中国人,是随着中国政局的变动而变动的。

 

因此,中国的国共内战一起,新马的华人也就形成两大派系,青年人当然也就各有拥护对象了。

 

1948年我进入麻坡中化中学念初中一年级,强烈地感受到时代的震撼,青年人关心时事,各抒己见,各行其事的渐渐多起来了。

 

紧急法令一来,反殖民地统治的斗争者很自然地参加了马来亚共产党,他们号召三大民族团结一致解放马来亚。这时,也有不少青年到中国解放区去作战。

 

随着1949年毛糸东在北京天安门上高呼“中国人民站起来了!”,英国宣布承认新中国,三青团的活动也随之停顿了。

 

一般来说,反殖运动是一个主流,英殖民地政府对剿共的军费日益支细,除了实施人力动员的法令之外,也一直暗示要让马来亚自治来缓和局势。华人既然不是公民,就没有义务当兵……。因此,大批青年离开马来亚。另一方面,由英国扶掖的巫统,马华公会的精英分子也在酝酿自治。以胡中翁为首的巫青团当然是马来青年的政治活动。那时马华公会的马青团还没有成立。

 

前面说过,英国虽然承认新中国,但马来亚是与共产党作战,马来亚共产党之中又以华籍党员居多,殖民地当局有意思把五十万华人赶回中国,……最后把他们赶入“新村”集中起来,那是很悲惨的时期。凡是18岁到45岁的男人都要守夜,当特警……。另一方面,1951年的《巴恩报告书》发表,要华校自动“绝迹”。1954年要在华小开英文班的吞食华校的白皮书发表,影响所及,绝大多数的华裔青年都投身于捍卫民族教育的事业上来了。在政治上,1955年以后一般华人似乎是比较倾向劳工党。

 

五十年代开始是社会主义遍地开花的时代,社会主义思想也是青年思潮的主导思想。马来亚也不例外。

 

1969年“五一三事件”是一个时代的分水岭。劳工党与社阵都在69年以后消失。国阵代替联盟,政党的青年团都扮演重要的角色,许多学校成立校友会,许多乡团会馆也成立青年部或者青年团,之后,青团运组织起来了,青运也组织起来了。这以后的青年运动,你们都比较熟悉了。

 

我们强调的是,在独立之前,我们是中国侨民的时代,那时的意识形态是中国的。

 

虽然如此,在马来亚的开辟与繁荣到抗暴与建国,华族和其他种族是各司其职的。没有华巫印三大民族的共同建设,没有马来西亚的今天。没有三大民族共同的争取,英国是不会让马来亚独立的。所以说没有共存的思想,就不会共荣!

 

提到巫统有些人一开始就反对华A作为公民,认为华人是中国侨民是中国人,应该遣送回去。更有人举出人力动员时.华裔青年逃避兵役是不效忠的事实,质疑于华人,也质疑于印度人。

 

对这问题,应该提出一个根本的事实。这个事实就是,从马来亚到马来西亚本就是一个移民的国家。马来人从印尼来,印度人从印度来,华人从中国来,这是事实。移民的社会有来有去,那是不争的事实。从移民到落地生根,就再也没有其他的选择。重要的事实是他们都在这里献出他们的心血包括生命。从三保山到各地义山的垒垒坟头,就证明很多人没有走。在这里要举几个马来人的例子,摆摆事实,讲讲道理。

 

第一个是前总理东姑阿都拉曼。当新加坡还没有退马来西亚的时代,李光耀的政治秘书阿力佐思说“李光耀是有历史文化的后代,东姑阿都拉曼只有海盗历史……(大意如此)"东姑立刻反驳道:“谁说我没有历史,我的祖先是蒙兀儿大将。我的祖先是印度蒙兀儿王朝的大将,他乘船经过南中国要到北京去,船被风浪打沉,流落在泰南,慢慢成为吉打皇室……。

 

第二个是敦阿都拉萨。他出任马来西亚总理的时候就仿效美国总统约翰肯尼迪的故事,肯尼迪出任美国总统的时候,他说他的祖先来自英国的约(York)郡,(美国有纽约New York)他应该回去看看(寻根)。他的太太第一夫人贾桂林(后来成为希腊船王太太),她也说她的祖先来自法国巴黎附近的小市镇,她也要去寻根。结果,他俩都得到各自乡亲的热烈欢迎。我们的第二任总理敦阿都拉萨他说他的祖先是武吉斯人,来自印尼西里伯群岛。所以他就“衣锦荣归”啦。西里伯人举行英雄式的盛会来欢迎他,认为是“吾族之光”。

 

第三个要说的是巫统之狮赛渣花阿巴。他在国会上指责进步党Dr辛尼华沙甘在日本占领马来亚时逃到印度,是不效忠的表现。Dr辛尼华沙甘反驳道:“我的祖先来自印度,没有错。日本军队横扫马来半岛,军民都逃难,谁保护我们?我的父母亲当然要找安全的地方逃。最熟悉的地方是印度,就带了全家人逃到印度去啦。不要忘记,我那时还是小孩子,父母亲带我到那里就那里……如果说这样就是不效忠,那你知道当时在印度我的邻居是谁?他就是在座的财政部长敦陈修信……。"当时李光耀也指责赛渣花阿巴道,“你姓「赛」,是阿拉伯人的后代,你出生在印尼,在马来西亚没有几年,我是新加坡土生土长,三代在新加坡,谁是土著?…

 

以上的事实说明马来亚,马来西亚是移民的国家,敦阿苏拉萨和肯尼迪等的“寻根”,只是说明“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以他们土生土长的人尚要“寻根”,他们祖先开始移民之时,就没有来去,可能吗?其实这都无伤于他们后代为马来西亚人的身份,是不该质疑的。

 

说到“人力动员”时华裔青年逃避兵役之事,请不要忘记那还是殖民地时代,有“作战以后会发给公民权”的说法,你想这有吸引力吗?再说逃避者是全部吗?“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观念是有原因的。到目前为止,还有人指责非马来人极少参与军警活动,其实这是个职业选择,自由经济,自由职业的时代,非马来青年比较有选择的机会,不参加军警当然有他的原因,待遇与擢升都存在不能吸引的因素。华团早就呼吁政府像新加坡一样,实施强制服兵役两年,全民皆兵,这一来,就不能规避了,但是……

 

“牡丹虽好,还仗绿叶扶持",“单丝不线,孤掌难鸣”。螺丝钉虽小,大机器少不了它。在这个国度里的人民,除了为非作歹者之外,都各司其事,各尽其责。工人、农民、商人、护士、清道夫和军人、警察、医生、工程师、会计师都各有各的贡献,谁都不能单独居功。大家不妨设想,蛮荒世界是怎样建设与发展到今日的繁荣的?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那“万骨”的牺牲,肯定也没有那“一将”!

 

19924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