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与“华人”的称呼——是科学的概念

 华人社会与宗乡会馆

“华侨”与“华人”的称呼——是科学的概念

杨山

 

1994年底,在香港举行的一次海外华人问题学术研讨会上,有学者认为,错误使用华侨华人的称呼,在中国与一些国家的关系中,造成负面的影响,也不利于海外华人在居住国的发展及生存(注1)。对于这一议论,我认为不仅是一个称呼问题,而是关系到如何正确看待华侨华人的问题。因此,有必要澄清以下六个方面的问题:

 

一、必须把华侨、华人、港澳台同胞三者的概念区别开来

 

对华侨与华人这两个不同的概念,早在五十年代初,中国政府就已作出科学界定。何谓华侨?华侨是我国居留在国外的保留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的侨民(已加入当地国籍的人不能算作华侨)。何谓华人?华人是指具有中国血统、参加或取得了居住国国籍的人,或称外籍华人。香港、澳门、台湾是中国的领土,那里居住的是中国同胞,不是海外华人。有些不了解华侨、华人情况的人,以及一些传媒,把华侨、华人与港澳台同胞三个不同的概念混淆起来。例如,有的把华侨与华人及港澳台同胞统称为海外华人”,有的把华侨、华人统称为“海外华人”,有的把华侨、华人统称为“海外华侨”,所有这些称呼都是错误的。原因是它们没有把华侨、华人与港澳台同胞严格区别开来,也没有把华侨与外籍华人严格区别开来,也没有把华侨与外籍华人严格区别开来。由于概念混淆,界限不清,在对海外华侨、华人称呼问题上出现一些混乱现象。

 

华侨取得了居住国国籍的,已成为居住国的公民,不能算作华侨,笔者认为他们是具有中国血统的外籍人,用他们居住国的名字来称呼,如印尼人、新加坡人等,从法律角度看,这样称呼也是无可非议的。但是外籍华人是由华侨演变而来的,华侨取得当地国籍后,他们同中国的关系好比出嫁女儿与娘家一样,是亲戚关系。他们在中国或有父母兄弟姐妹,或有妻子儿女,一般说来他们同中国的亲友在经济、文化等方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种民间的联系与华侨的情况是相似的。而纯粹的外国人是没有这种民间联系的。这是外籍华人与纯粹外国人最重要的区别。因此,既不要把华侨与华人两个不同的概念混淆起来,也不要把外籍华人与纯粹外国人等同起来,笔者认为,正确地认识华侨与华人的联系和区别,是关系到应当如何看待华侨与华人的问题,也是研究华侨与华人问题的必要前提。

 

从情理角度看,如果把外籍华人当作“纯粹”外国人看待,广大华侨华人及其在中国的亲属很显然是难于接受的。现在一个华侨华人家庭的成员,持中国、美国、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等不同国籍护照的情况已非罕见,有人戏称这样的家庭象个小联合国。我们不妨作一假定,要是这样的小联合国在节日进行家庭团聚,见面时按所居住国来称呼XXXX女士、XXXX先生,而不是按血统关系、叫娘喊爸、称兄道弟、呼姐唤妹,岂不大有六亲不认之嫌,显然是不合情理的。这样做将要伤害数以千万计的华侨华人及其亲属的骨肉亲情。因此,把外籍华人当作“纯粹”外国人看待,在情理上说不通,在实践上也是不可行的。

 

顺便要提起注意的是,笔者去年在《关于海外报刊对华侨华人来华投资的议论》一一文中指出,近年来海外传媒把华侨资本、港澳台资本、华人资本三者不同的概念混同起来,在评估海外华人经济实力时,把华侨资本、港澳台资本统统记在华人资本的帐本上,夸大了海外华人的经济实力,给国际上的反华势力以可乘之机,别有用心地宣扬跨地区、跨国界的华人经济圈,企图挑拨中国与东南亚国家之间的关系,制造中国威胁论。这是需要我们十分警惕的。

 

二、必须从大局着眼,不能以偏概全

 

有学者以新加坡为例说:“新加坡已没有‘华侨’,因为所有华人后代,都已成为新加坡人,甚至是‘华人,的称呼,对新加坡人来说,也是多余的(注2)。对这种论调,笔者不敢苟同。

 

华侨加入了当地国籍,其后代还是华裔,称之为“华人”,已从政治上区别于华侨,称其为新加坡华人,实际就表明他们是新加坡的华族,这与新加坡实际情况并无矛盾,它更加能够体现出当地的历史和现状。另外,我们观察事物也要从大局和长远角度来着眼,不应局限于某一国家的政治需要和利益来考虑问题,以偏概全。观察华侨华人问题应从世界华侨华人与中国关系这方面来考虑。新加坡没有华侨,不等于全世界都没有华侨。据笔者所知,在马达加斯加是清一色的华侨,没有加入当地国籍的华人。日本华侨大多数都没有加入日本国籍。由于各国历史背景、社会制度、文化传统不同,各国对待华侨华人的具体政策和措施也有所不同,因而各国华侨华人处境也不一样,不能以个别国家华侨华人的特殊处境,当作全球华侨华人的处境。这种以偏概全的思维方法是不科学的。

 

现在全球华侨华人有多少,说法不一。比较通行的说法,全球华侨华人约有3000万。我们不妨假定90%都参加了居住国国籍,那么全球华侨也有300万,退一步言,不管其数量有多少,华侨仍然存在这一客观事实是抹煞不掉的。如果要人们接受取消华侨称呼的观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保护华侨正当权益的条文,岂不成了无的放矢?由此可知,真理只要向前跨出了一小步就成了谬误

 

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侨民。如美国侨民称美侨,新加坡侨民称新侨,日本侨民称日侨……。中国把自己的侨民称呼为华侨,这原本是寻常事,现在有人觉得称呼华侨是个错误。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对别的国家称呼自己的侨民不哼一声,唯独对中国称呼华侨的问题如此苛求?实在令人费解。

 

更令人诧异的是,在研讨会上有学者以个别的、局部的事例论证取消华侨华人称呼的必要性,但同时又在成立世界海外华人研究学会,仍然使用华人的这个概念,作为这个国际性学术团体的名称。这种自相矛盾,恰好反证了华人这个科学概念存在的必要性。

 

三、对华侨华人现状要作具体分析

 

有人强调,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海外华人的政治经济地位有了显著的变化。他们都是受过髙深教育,学有专长,通晓英语的再移民,也就是自中国移民海外后,再移民到美国等国去这类移民都很希望自己在很短的时间内融入当地的社会,因此,认为华侨、甚至华人的称呼,对这些海外华人来说,已经不适合了(注3)。这个观点也缺乏说服力。

 

二战后的再移民,仅仅是构成整个华侨华人群体的一部分,并不能说明华侨华人整体的全貌。世界华侨华人现状如何?因篇幅所限,笔者只能作粗略分析,大致可分五类:第一类是祖居当地的老华侨华人的后裔,他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二战前;第二类是五十年代后,东南亚各国排华,这些国家的华人子女多选择到美、欧、澳洲留学,然后取得职业而定居下来;第三类是从香港、台湾移民去美、加、澳等国,其中一部分是投资移民;第四类是以印支难民身份移居美、欧、澳的华人,此类人数最多;第五类是近十多年来从中国大陆到美、欧、澳洲的人,这些人中,一部分是移民,一部分是留学生取得职业后在那里定居。由此可见,受过高深教育,学有专长,通晓英语的再移民,毕竟是华侨华人群体中的一小部分,不能以局部情况掩盖华侨华人现状的全貌。

 

应着重一提的是,现在每年有数以十万计从中国移居海外的新移民。由于经济利益的驱动,他们中除亲属团聚外,还有投资移民智力移民劳力输出等,使华侨华人队伍不断增添新的生力军。这第一代的华侨华人自然同中国的关系更加密切。看来这种状况还会长期延续下去。这是我们在研究华侨华人问题时,不可忽略的新情况。

 

四、社会地位的变化与称呼没有必然联系

 

从整体上看,华侨华人政治、经济、社会地位比二战前明显提高了。但华侨华人的群体是分为各个阶层的,其社会地位也是各不相同的。有的在居住国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和实业,大多数是中小商人,少数已成为世界有名的大富豪;有的有较高文化,从事各种专业工作,其中有些已成为知名的科学家、政治家等;有的由于没有经济基础,没有资本做生意,成为打工一族,为了生活正在艰苦拼搏,这一类人在居住国算是处于社会最底层,最没有社会地位的。他们的淘金梦破灭了,回国梦也难圆。处于这种矛盾心态的人最关心的是吃饭问题,对参与居住国政治根本不感兴趣。因此,由于各阶层。各个人的政治、经济、社会地位不同,加上各国华侨华人处境不同,对称呼问题的态度也各异。有的比较敏感,有的则无所谓。所以,社会地位的变化与称呼问题没有必然联系。只是由于国籍的变化而称呼也得随之改变这是必然的,也是带有普遍性的。比如著名的科学家杨振宁、李政道,原来去美求学,以后定居下来并加入美国国籍,人们不称呼他们为华侨,改称呼为美籍华人杨振宁、李政道。他们都是受过高深教育,学有专长,通晓英语的博士、教授、诺贝尔奖金获得者,他们的学术地位和社会地位及知名度之高是众所周知的。人们历来都称呼他们是美籍华人,没有按所居国称呼他们是美国人。我们既没有见过美国政府反对,也没听其本人说过这样的称呼不合适。相反他们感到做一个中国血统的美籍华人很自豪,更没有看到有什么负面影响。

 

此外,对受过高深教育,学有专长,通晓英语的移民也要作具体分析。以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移民到美国、加拿大的华人来说,由于各人政治、经济、文化背景和理想不同,他们的成长和人生经历也不一样,有不少人是准备在海外寄托终生,但也有人已回流。为何产生这种现象?去年在温哥华一次华裔移民认同加拿大社会研讨会上,与会华裔学者对此作了细致的分析:生活在海外的华人,不管在哪里出生,都希望回去中国大陆看看长江黄河,但他们的成长和人生经验,亦不能不受到许许多多世界各族文明的熏陶,这种世界文明对个人影响,十分深远而持久。因此,很难说我们还是‘纯粹’的中国人,因此,认同上的困难,是全球现代人的困惑……以上分析表明,生活在海外的华人,在认同上和自我定位上都有一定困难。想要很快融入当地社会的主观愿望和现实生活存在很大的距离,并非象某些人想象的那么容易。

 

五、经济利益冲淡了政治敏感

 

毋庸讳言,华侨华人问题具有国际性特点,是政治上比较敏感的问题,处理得不好,会影响中国与某些华侨华人居住国之间的关系,这在冷战时表现得更为突出。然而,现在政治冷战已为经济热战所取代,可以说,世界已进入经济竞争时代。中国改革开放后,经济快速发展,政治稳定,劳动力低廉,拥有十二亿人口的大市场,对各国商人产生了吸引力,世界各国首脑带领企业家相继访华,希望在中国市场分一杯羹。但是由于文化背景、经济体制不同,以及语言不通等障碍,加上对中国投资环境不明了,使许多西方跨国公司举步维艰,需要进入中国市场的桥梁。这个桥梁角色由海外华侨华人来扮演再适合不过了。据说,为了适应中美经济合作的需要,现在美国的一些华侨华人建立的中介性质咨询机构应运而生,都在为跨国公司牵线架桥。冷战时期一些东南亚国家掀起反华排华的浪潮,甚至怀疑华人是国际间谍。今天,用新加坡内政部长黄根成的话说:现在的华侨华人成为发展国际经济贸易和技术最理想的合作伙伴(见1994123日新加坡《联合早报》)。又如,马来西亚总理马哈蒂尔说:中国的目标是发展经济,中国不会对邻国构成威胁。新加坡政府资政李光耀鼓励新加坡企业家去中国投资,并在苏州建立一个工业园。澳大利亚总理基廷说:澳大利亚公司要进入中国,必须利用华人,需要海外华人作为合作伙伴。这些言行,如果是在冷战时期出自一国首脑之口,那是不可思议的。由此可见,世界格局的变化,华侨华人的政治敏感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已经逐渐被经济利益所淡化,现在有人主张避讳华侨华人用词,怕引起政治敏感,将之往负面的方向解释,有意无意把称呼问题涂上一层政治色彩,这似乎与当前的世界潮流不大合拍。

 

所谓身份,是一种外表的形式,如同一个人的名字,不过是一种符号,而思想感情是内在的。一本护照不能一下子改变人们的心态,这是起码的常识。华侨华人问题是客观存在的社会历史现象,说到底是民族问题,当今,一个国家多种民族,一个民族分布于多个国家,一个家庭成员中可以有多个不同国籍,也可以是不同民族组成一个家庭,这是各国存在的普遍现象,并非中国所独有,海内外中国血统的人常以炎黄子孙华夏儿女作为自身的代名词,这是因为它代表了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表明中华民族的根是一脉相承的。中国血统使他们念念不忘自己在中国的根,所以,千方百计寻根祭祖。菲律宾前总统科拉松·阿基诺,访问中国第一站是福建渐鸿村的许氏祠堂。美籍华人董恺娣一岁随父母离开中国,而今是美国十一号电视台主播员,1994年度获得慕洛纪念奖最佳现场报导奖”°她说:我的成功与中国文化背景及我个人努力是分不开的,我常为自己是华人,并有中国传统而自豪。类似例子,不胜枚举。因此,可见海外华人虽然参与居住国的社会生活,但他们的民族特性没有消亡,民族渊源、文化渊源上仍然与祖籍国相通。因此,从民族问题角度看,华侨华人与当地民族同化,与当地主流社会融合将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六、还是称呼华侨华人好

 

有学者认为,“最配合目前海外华人身份的名称应该是以他们所居国的名字来称呼,如印尼人、越南人、澳洲人、美国人及泰国人等如果要保留华人的根,则可称他们为华裔。(注4)”,笔者认为,称呼印尼人、越南人与称呼印尼籍华人、越南籍华人,两者并不矛盾,可以并行不悖。理由是:

 

称呼首先涉及到国籍问题。国籍系指一个人具有某一国家的公民资格。拥有某一国国籍的人,对该国有一定的权利和义务。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不承认中国公民具有双重国籍,主张凡属双重国籍者,按自愿原则选择一种国籍。因此,凡是选择了外国籍的人,中国政府没有把他们当中国公民看待。以他们所属国称呼为印尼人、越南人是理所当然的,也是无可非议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称呼他们为印尼籍华人、越南籍华人呢?笔者认为,这是因视角不同的关系,在中国人看来,他们是具有中国血统的外籍华人。之所以称呼他们为印尼籍华人、越南籍华人,其用意在于与华侨及“纯碎”的外国人相区别。这样称呼,只是为了更具体、更真实地反映他们的身份而已,除此别无它图。两者区别在于:前者以所居国称呼,后者以中国血统关系称呼,前者抽象,后者具体。

 

有学者还认为,“如果要保留他们华人的根,则可称他们为华裔。这种说法是主观唯心的,华侨与华人的,是客观存在的,不是以人们的主观愿望,想保留这个,就封它华裔称号,也不是什么人想不要这个,就不准称其为华人,只准称其某个国家人就能断根的。同时在措词方面也是值得推敲的。每一种称呼都有它的特定含义。华裔一词的含义是什么?望文生义,意指华侨或华人的后裔,按《辞源》注释:者,犹言远代子孙,,也。很显然,华裔这一措词的重要缺陷是涵盖面小,只指华侨华人远代子孙所谓远代,按照中国人的传统习俗,四代五代同堂的都有,大概五代以后的才算远代吧!更重要的是华裔这个词起码不能涵盖第一代的华侨华人,因为他们不是在侨居国所生的,对他们来说,华裔这个词,是不适用的。而釆用华人这个词,概括得要比华商"这一称呼更全面、更符合客观实际,即名副其实。如果说称华裔可以留根,不言而喻称呼华人同样可以留根,避讳是不必要的。所以,笔者认为,还是称呼华侨华人好。


作者杨山,广东华侨华人研究会副会长

注释:

1)、(2)、(3)、(4)参见新加坡《联合早报》,19941220日。

【原载:《华侨华人历史研究》,19953期,中国华侨华人历史研究所,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