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村问题的政治化

  当代马华文存1~政治卷• 80年代

新村问题的政治化

朱自存

 

副首相嘉化峇峇于1986614日出席民政党第15届全国代表大会,受邀讲话时说:现在新村居民真够幸运了,马华在新村努力干,民政党同时介入,连人民进步党也不甘寂寞,民主行动党也挺身而出,大谈新村人民利益问题。只是马印国大党没有堂与其盛,因为新村很少印度人。

 

这不免使人想到,新村问题被政党将它政治化了;同时也被看作是种族的问题。

 

新村过去回忆苦

 

新村是在1950年建立的。根据1952年马来亚联合邦政府年鉴指出,在过去2年之内,有461822人被重新安排在509个新村之内。不过,另一些报道显示,被移殖的人民在5052万人之间,其中90%为华人。

 

在这之前,由于马共于1948年展开武装斗争,英殖民政府以种族主义眼光为出发点,将华人看作是马共支持者,决意将散居于郊外或山林边缘的华人集中,以断绝马共的供应。初时,英政府还未想到类似“集中营”方式的“移殖计划”,曾有意将在偏僻地区以种植为生的华人,以非法耕种为理由加以拘捕,其中不少更被指亲共而遭遣送到中国去。据1949年数字指出,该年内被遣送到中国的共6千人之多。

 

英殖民政府知道,遣送大量的华人到中国去是办不到的,转而设法将这些人就地处理。

 

马华公会于1949227日成立,当时联邦立法议会内的华籍议员都受英政府的指示,出来参加组织马华公会;马华公会当时主要任务,便是协助政府推行移殖华人到新村去的计划。因此,新村移殖计划一开头便是政治而非经济计划,牵涉及的只是一个种族的人;协助这项计划的华人组织,一直是一个种族性的政治机构。

 

为什么华人会到郊外或山林边缘地区进行所谓“非法耕植”呢?更得再溯上一段历史;日本统治时代、甚至是更前的英殖民时代去。

 

由于历史掌权阶层的安排,华人是在城市中找生活的,没有土地耕植。在太平日子而无运输问题出现的时候,粮食可以进口,城市居民即使没有土地生产自己的粮食;亦不会面对饥饿的威胁。华人在当时自然不会发觉到在城市里面谋生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土地的有无,除了牵涉到居住的关系之外,完全没想到也会牵涉及肚子的饱与饿。

 

但是,战争发生之后便完全不同了。在日本统治时代,在城市居住的人不但没法从事商业、贸易以谋生,更由于战争使到对外运输陷于停顿,粮食完全不能从外面运入。为了填饱肚子,城市居民只有向有土地可以种植粮食的郊区发展;同时大量无业的人也趋向耕种为生,这样一来,被垦殖的土地也逐步扩展到山林的边缘去。

 

这种向农耕发展的趋势,是受到占领的日本统治阶层所赞同和鼓励的。一则可以增产粮食,二则可以增加工作机会,两者都对被压迫、被征服的人民,起了安抚的作用,补枪杆子弹镇压之不足。

 

在那时候看来,并没有“非法”或“占用”土地的问题存在;而华人之转向农耕发展,乃是走投无路,为了免致饿死才这样做的。他们没有甘榜居民那么幸福,有自己的土地种植,在战乱时代至少不愁饥荒。而对于一向以业耕为生的人,也没有引起失业及转业的问题。

 

了解这项历史背景,华人在英军光复马来亚之后,被逐离原有的耕地,被指非法占用土地,甚至在以后被移入集中营似的新村,分明是无辜的,是受迫害的。因为当时的统治阶层完全没有为这些人着想,完全没有替他们解决生活问题。

 

只是为了巩固它的政权,对无法反抗的良善农民的命运,恣意处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一些被迫离开农作地,又没有另外出路而濒临生死关头的少壮人民,被统治阶层驱向了它要歼灭的马共方面去。

 

移殖进行的情形

 

在山郊或林边耕植的华人,怎样被集中在新村去呢?这些工作通常是由军队负责执行;被集中的人,事先不获通知。天未亮,军队来了,荷枪实弹的将整个地区团团围住,将还睡在甜梦中的人拉起来,驱上军车,只准携带少许财物,人从屋里走出之后,板屋已被淋上火水放火焚烧,农作物一样被烧毁,所饲养的猪、羊、鸡、犬,只能随手抱回一两只,其余都被毁灭。那些人,扶老携幼,哈声流泪,在枪尖下无法反抗,离开多年培育的农地、稍得温暖的家,向茫茫的前途走。

 

此情此景,许多新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可以说出来;也许说得更动人,因为他们身历其境。

 

马华公会协助进入新村的人,获得一些木板之类将简陋的屋建起来,暂避风雨。

 

有关的资助,来自当时发售彩票;彩票初时是要劝人购买的,买者是华人。正是:羔羊盖毛毯取暖,羊毛还是出自羊身上!

 

日本人统治时代,华人有所谓被迫缴交“奉纳金”来赎筹款资助中国抗日战争之罪。1952年动乱达到高潮的时候,霹雳州内的丹绒马林和布先两地新村内的居民,被当局要求合作,后来被指为各作不力而被处罚,每家及每店根据估计的收入而被令交出一定的款项,来赎拒绝合作之罪。正是奉纳金的翻版。这不过是新村人民所经历过的许多痛苦中的一个例子而已。

 

新村人民肯定是无辜的,解决他们的困苦这责任,政府应该负起。如果30多年之后,新村的进展缓慢,许多问题没有解决,原因何在?这是值得检讨的。

 

很不幸的,新村问题只在大选即将到来之前提起,各政党大谈新村人民利益问题。搞政治的人的手法高明,实在令人刮目相看。但我们不应低估新村人民的头脑,他们明白自己的处境。好象对自己家门口有几条小草都看得清清楚楚一般,外人说得多么动听,只怕不容易生效。

 

新村的几项主要问题

 

新村人口在30多年之后增加了两倍,由50多万增至1983年所统计的1597千人;那是说,马来西亚半岛的华裔之中,每3个人之中有一个住在新村(新村内的非华人只有20多万,不够15%)。

 

如果新村的发展赶不上时代,赶不上国内其他地区,那么受影响的主要只是一个种族的人民。

 

在政治尚离不开种族观点的时候,以华人为基础、或以争取华人利益为目的的政党,便提出改善新村这话题,企图引起住在新村的数目众多的华人注意。所谓只是马印国大党没有参与其盛,因为新村很少印度人一语,乃是一针见血之谈。

 

摒开种族政治这问题不谈,一般所见的是,目前新村居民所面对的困难,不出下面几点:

 

•耕地缺乏:在移植时代被集中于新村的人,本来就是以农为业的;但新村内既缺少可耕的地,村外周围的土地则不准他们擅自垦辟种植。其中一些人在临时地契的方式下,获得小块土地(多数是两三英亩),即使种植那些收成快、价值高的农作物,因出产数量不多,亦不能提高入息及改善生活水准到什么程度。因此新村居民永远处在贫穷的状态中。

 

•就业机会不足:在农业之外,新村也没有中、小型工业来提供就业机会予居民;一些家庭工业或手工业,只能让少数人找得辛苦的两餐。因此,新村居民职业出路之一是向外找寻工作,特别是附近地区可能提供的工作。只有线受过教育的年轻人,离家到城市去谋职。但是这样的外迁机会不多,也形成了新村人口滋长无法疏散的原因。就业机会不足也是新村居民不能脱离贫穷的主要因素之一。

 

•教育机会缺乏:新村儿童教育来源主要依赖当地学校(很多是简陋的华小);小学毕业或未毕业之后便需寻找工作或协助家庭干活了。要到外地寻求受教育的机会,绝大多数人的经济环境是不许可的。在缺乏良好教育陶治之下,年轻人不独知识贫乏,教养不好,易受坏事物的引诱而使新村社会风气跟着受到影响。

 

没有适当教育和良好的社会环境,青年安份守己的是苦闷,不满者便可能陷入歧途。

 

•设备差、无发展:新村受忽略是显明的事实。公共设备不良,更没有什么发展计划;经过30多年之后,新村已成破烂不堪的旧村。只见破落户处处,为在不良环境中的村民,唱出了新村人儿世世穷之歌。

 

为什么新村会受忽略而变成今日的情况呢?是不是因为居民受到种族区分的偏差,使到他们不获照顾呢?

 

70年代初期代表马华公会出任特别任务部长(新村事务)的现任民政党主席林敬益医生,于629日针对新村临时地契延长60年的决定,于1972年作出之后,迟了4年才宣告推行的事发言。他说:如果新村居民所获的临时地契只有15年或25年的话,无形中他们很快便会面对地契期满和必须付出一笔地税。如果1956年获得临时地契的一名村民,今年便告届满,就算获得延长的机会,对他而言也未必是好事,因为地税可能使他陷入财政危机……

 

林敬益对此事的感觉是:“表示费解”!

 

林医生曾任处理新村事务的部长,现在还是执政党要员之一,对于这种新村无人照顾的事,也表示费解。对新村居民本身来说,又会有什么感受呢?

 

包括林敬益医生在内,马华公会至少有过5个人,担任过处理新村问题的部长(后来是地方政府及房屋事务部长),但是新村有否受到适当的照顾呢?

 

搞政治的人尽可以搬出一些东西来说做了什么之类,但是如果没有效果,便等于没有做。究竟是他们没有做还是尽了力也做不了什么?是无为还是无能

 

人民的感受,也如林敬益的一样:“费解”!

 

“为政不在多言”这句话,永远有它的真理,人民是要看效果的。

 

对于新村情况如何,有谁比新村居民本身更了解?搞政治的人在大选前纷纷的向新村人民表态,相信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同意副首相的话:“现在新村居民真够幸运了!”特别是现在这一段时间里。

 

08-07-1986《多元种族政治及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