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同存异,共赴时艰”的内容和策略

  当代马华文存1~政治卷• 80年代

“求同存异,共赴时艰”的内容和策略

郭洙镇

 

大马这个多元种族社会所面对的问题具有一些特殊性。

 

除了世界各国所面对的一般性问题,诸如阶级及财富分配,经济成长等等之外,大马目前还面对着种族性、宗教性、语文教育等独特的课题。

 

如果我们泛泛地讨论团结问题,我们会陷入空谈,并且会在空泛的海洋中飘浮,没有什么多大意义。

 

孙中山先生曾在其三民主义的论著中,提到华族由社团的小团结达致民族的大团结。但是,孙先生在辛亥革命后,发现中国军阀各据一方,称王称霸,最后他决定在黄埔军校训练军事人员,北伐统一中国。把小团结达致大团结的初步构想,在现实面前加以落实。

 

20世纪30年代末年及40年代初年,日本军国主义者挥军侵华,中国面对亡国的威胁,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每个人都发出最后的吼声,求同存异,共赴时艰,国共在西安事变后,同意把党与党的纷争暂搁一旁,组成广泛的抗日阵线。

 

20世纪80年代的今天,我们所面对的问题又和以前不同。

 

大马华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面对日军的侵略,求同存异,共同抗日,40年代末年及50年代初年,反英反殖。1957年独立之后,时代的基调改变了,我们在宪法的规定下,进入了宪制的斗争,现在贯串在社会上的每一个课题都和种族性的差异息息相关。

 

在谈到求同存异,共赴时艰这课题时,我们首先要确定什么是时艰?然而才能谈到跟谁求同存异去共赴时艰。

 

在东马的沙巴及砂劳越,人民面对着交通等基本设施的落后问题。正当西马正在建设南北大道时,沙巴及砂劳越却连一条接连各城市的普通道路都没有。正当我们正在把电脑介绍到学校时,他们的一些乡区却连像样的校舍者付诸阙如。沙巴及砂劳越的土著,没有享有西马土著在经政文教上的利益。他们的时艰是什么?如何与他们求同存异,共赴时艰呢?肯定的,我们必须把沙巴及砂劳越的具体问题联系起来考虑,否则,他们哪里会有兴趣呢?

 

在西马,我们在经济政治文教宗教等问题上都存着复杂的问题。

 

华族在经济上的“时艰”

 

在经济上,50年代的大马,还可以和日本、南韩、台湾、香港、泰国、新加坡,互争长短。80年代的今天,日本一跃而成为冲力十足的经济强国,可以和美国、西欧,称雄天下。南韩、台湾、香港、新加坡晋级为新兴工业国,泰国正在奋力直追。反观大马,我们在80年代远落人后,顾影自怜。我们的时艰又是什么?经过了整20年的新经济政策的实施,国家经济成长强烈地依靠公共开支公共企业以及外国投资的支撑,连带地带来了八、九百亿元的内外债的副作用。加±1985年及1986年的经济不景,民生痛苦,如今才开始复苏。那么,此后在经济上的时艰,又是什么呢?大企业家,除了少部份外,多数都被银行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被迫收盘,变卖产业者,比比皆是;建筑业元气大伤,仍未恢复;工业虽有成长,但不足和亚洲四小龙相提并论。锡矿业日落西山,只剩下石油及原产品在撑着局面。失业率高,国穷民穷。种族间的不协调,问题没法子解决。贫苦的工业渔民,生产工具落后,生活资料不足,靠政府的辅助金过日子,政府又不胜负荷,怎么办?

 

我们要跟谁求同存异?如何求同存异?如何共赴时艰?正是一个值得深思的大问题。目前,国家经济咨询理事会会议正在召开,我们希望这个会议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案。但是,如果这个经济会议达不到一致的看法,那又怎么办?目前,除了一些研究机构对经济问题拥有足够的经济资讯去进行分析、辩论,并具体地提出可行的具体解决方案呢?

 

除此之外,我国过度依靠天然资源的经济结构怎么改呢?在工业方面,技术及资金都不足,国外市场正受到保护主义的限制,我国对外贸易的有效机构在哪里?在没有建立对外贸易的市场网之前,如何大力开展对外贸易呢?

 

有远见的人士可能制定政策,提出良好的看法,但是在顽强的官僚网络层层包扎之下,这些政策及良好看法,几时才能突破重围呢?

 

华族的经济大部份是中小型家庭企业,如何面对“时艰”呢?向来小资产阶级都以照顾个己的利益为重,动摇性很强,如何和小资产阶级求同存异,共赴时艰呢?许多课题被提出之后,大家热烈了一阵子,接着一浪又一浪地沉没下去了,怎么办?

 

以上所举的具体实例,挂一漏万,相信读者们还可以举出许许多多的实例。

 

华族在文教方面的“时艰”

 

谈到文教,有一方面认为国语是马来语,为了建立一个大马的国格,国语应受到尊重及推广,从官方语文发展成民间共同语文,从日常用语发展成教学媒介语及学术性的语文……。另一方面则认为大马是多元种族多元文化多种语文的国度,国语之外,政府应该扶助其他语文的发展,包括从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的完整教育体系,而任何有意无意障碍这个发展的做法,都是违反宪法及世界人权宣言的基本精神。

 

这就使我们的“求同存异,共赴时艰”的要求,产生两个不相同的内容。无论我们采取任何一种立场,都只能得到一方面人士的支持,另一方面人士的反对。

 

语文本来是人类互通讯息的一种工具。但是,一旦语文问题和民族情感及尊严杂揉成为复杂敏感的政治性课题,其原有的功用就被掩盖了。在教育问题上,一旦语文媒介变成了一个敏感课题,原本的教育功用也被遗忘了!这种可悲的现象现在还存在。在目前,只能在本身的族群中谈求同存异,以维护其族群的语文教育,才会受到欣赏。在大马多元种族社会中,维护母语教育以及推广国语变成了一个争论不休的矛盾,怎么办?

 

其实,就算在同一族群中,求同存异,维护民族语文的做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不尖锐的时刻,许多人都谈得康慨激昂;等到面对严峻考验时,许多人都变成识时务者为俊杰,走的走,溜的溜,留下几个人硬撑到底而已。60年代初年,林连玉先生便变成两间遗一卒,荷戟独彷徨了。

 

华族在政治上的“时艰”

 

谈到政治,许多问题最后是通过政治而加以解决。

 

本来从国家及人民的长远利益来看,求同存异共赴时艰应该是指不分种族一齐奋斗。在政治上,要为各多元种族谋求福利,自然而然地,只有采取民主及人权来建立一个公平合理的马来西亚人的社会,使到每一个人民、每一种族都在大马天空之下占有一个位置。

 

不过,由於50年代建国前后,几个大种族采取单元种族方式组织政党,然而再组成联盟,最后演变成更大型的阵线。如今,种族性的政党公开标榜为其种族争取权益,当这族和那族有利益冲突时,大族占便宜,小族吃亏,这是残酷的现实。

 

华族的问题,就是在吃亏之下的情况产生的。单元种族政党在华族面前把华族团结的口号喊得很大声,喊完之后,回到现实的环境中,面对占绝大优势的另一族政党,不是爆炸出去,就是妥协地留下来。

 

来自几千年的封建小农经济的文化,在华族社会影响深远。来自西方资产阶级民主制度的文化,则未取得长足的进展。所以,华人社会的各种组织,民主的气息不强,家长制的气息倒很浓厚。封建小农,注重个人的活动;资产民主,也注意个人的活动。西方国家的民主有法治及各种机构加以巩固,华族的民主观念不强,最后是家长制明施暗行。许多组织大家都争做家长家长很多,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内争常演成敌我之争,破坏力很大。若和马来社会相比,华社涣散而没有组织,使不出集体的力量。

 

70年代到现在,我们听过筹组华团总会,三结合,……等。这也是求同存异,共赴大马华族的时艰的构想。华团总会没有组织成功;三结合则在个别课题上还有建树。要在大马这种环境中把三结合落实成为具体组织形式,则要沿着《孙子兵法》开宗明义所谈的5个事项做法,才可能会有成功的一天。这5个事项就是道,天,地,将,法。如果日本人能够吸收中华文化中《老子》、《孙子》、《三国演义》、《西游记》、《论语》等名著中的精华,做为他们企业计划管理中的灵感,身为华族,为何不能从中华文化的哲学及史籍中吸取滋养,做为我们的实践指南?英国史学家汤恩比高度评价汉高祖刘邦、唐太宗李世民、清圣祖康熙,我们何不研究他们成功之道?另外,史籍中有著名的韩信“汉中策”,诸葛亮“隆中策”,孙中山“北伐”,毛泽东抗日持久战略”……这些都是精细地把客观形势和主观力量结合起来,科学地制定总的战略以及个别事件的具体策略。我们若要推行求同存异,我们要先用科学方法,收集资讯,详细分析,决定轻重缓急,制定策略,挑兵选将,然后加以实践;在实践中碰到了一些预料不到的新情况,再度提出来检讨,追踪决策,周而复始地进行……。这是中华文化精粹之一,也是西方运筹管理方面,被人推崇的做法。

 

目前,华族常常没法摆脱小资产阶级狂热狂冷的特性。君不见,一个课题到来时,敲锣打鼓,群起而攻之;发言者气吞山河,看来俨然是救星下凡,国家一下子就会变好了,观众听众,如痴如醉,掌声如雷……,一切希望都寄托在那一时间。但是,会开完后,演说者忘记了他们所说的内容,也没有严肃深入地沿着中华文化哲学及史籍中所指引的方法去做,就算偶尔有些实际行动,也是在缺乏组织、领导、策略的情况下,被迫临时应急,岂有不屡战屡败呢?孙子曰: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目前,巫族在人口中占半数以上,华族占31%左右。以华族低生产率的情况维持不变,到了公元2000年,华族人口会再降低到25%左右。

 

采取种族对种族的斗争方式,号召族人团结在一个种族旗下而斗争,从人口比例,从政治思想,从阶级组成,从文化宗教差异上,来庙算之,华族若采取这方法,得算少也!因此,号召族人求同存异从事这方面的斗争,其前景是悲惨及黯淡的!凡是决心献身为人群服务者,千万要在未行动之前,冷静客观地庙算一番,然后才怀着无比的热忱去实践。

 

如果采取种族对种族的斗争方式不可行,那么,另一条路是打开着的,只是路上还充满荆棘野草,要费一番心力和时间去修筑,才会变成康庄大道!这条路是提倡民主人权法治,国内种族不论大小,平等对待,建立一个非常种族性的马来西亚人社会。这是早在1974年华团教育备忘录第一章,就已提出的主张。

 

23-03-1989《星洲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