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学校教育以非母语为教育媒介的研究报告

关于学校教育以非母语为教育媒介的研究报告
作者:郑艾伦, 香港大学语文研习所英语导师
石镜泉, 中学教师
谢家驹, 香港大学社会系导师
黄铭伦, 香港大学社会系导师



者按:本篇报告发表于1973年,原题为“英文何价?教学媒介与香港教育”。由于它所研究的课题正是本地华人社会所关注者,故予转载,希望能够对华社长期以来关于教学媒介(特别是中学教学媒介)的分裂看法的改善,有所裨益。值得注意的是,这是一篇严肃、客观的学术研究报告,完全是“在教言教”,毫不参杂“民族感情”。

前言


这份报告书并不是一篇“学术研究”。

香港教育不乏批评者,不少人已正确地指出本港教育只重量不重质,只顾“饭碗”价值而忽略教育真义。但批评人士往往把一切责任推在教育决策者身上,或把一切弊端归咎在殖民地政策,就把问题搁在一边,这种态度是不够积极的。

再看看香港社会普遍对教育采取什么态度吧。一般家长、学生,以及社会各阶层对于教育偏重“饭碗”价值这一点,似乎持默许的态度。自由竞争的观念被奉为金科玉律。说流利英语可赚更多的钱吗,那么就赶快去学!我们附和社会潮流,惟恐不及,顺从地不置一词。

但现在,让我们冷静一下,反省一下,踏实做改革的工作。
改革教育制度是一件艰钜的工作,绝非凭三数人的力量可以一蹴即就。因此我们四人着手做这研究时,只集中检讨一个教育问题----用英文作教学媒介所引起的后果。我们深信,以英文为教学媒介是导致本港教育水准低落的主因。我们建议在中、小学均以中文为教学媒介,英文改为必修科,同时,革新教学方法与师资训练,提高英文教学水准。在一切改革付诸实施之前,应彻底地探讨我们的教育目的究竟是什么 这报告书的资料大部份来自对三十多位教育工作者的访问及外国教育实验的报告。

我们是四个香港青年,生于斯,长于斯,经历过这儿的教育制度。我们深感有责任指出这个教育制度不妥之处。我们写这篇报告书的动机,是在于触发起社会人士对教育问题作积极讨论,从而导致有效的改革。

对一七0位大学生的语文能力调查报告

引子

香港的教育问题一向为社会人士所关注,惟是直至目前,讨论的重心多围绕着教育的量,忽视了质的一方面。近年来,普及教育、扩展中学学位及工业教育等问题,又一次成为大众讨论的焦点。这些问题固然重要,可是一些香港教育的症结问题,却被忽略;其中之一,在我们看来最具深远影响的,是本港教育制度下的教学的语文媒介。

本港学生教师绝大部份是中国人,可是以英语为教学媒介的小学(英文小学)却占小学全数百分之十二,中学方面,英文中学更占全数百分之八十。这个现象相当畸形,细想起来,更觉得滑稽荒唐。可是事实就是如此,除了国文及中史老师外,大部份的教师都要以外语授课,学生则要以外语接受教育。

这制度的教育效果怎样?对于学生身心的发展和吸收知识的能力有什么影响?再者,很多老师的英语也不是流利和正确,而学生也大都未有基本的英语能力,这在教、学两方面使产生一个极严重的问题:强迫不熟悉英语的人用英语来教学,难道不就是加重了他们的负担?

为了进一步认识这问题,我们作了一连串的调查和研究。步骤之一是向香港中文大学的一群同学作问卷调查,以知他们对香港双轨语文教育制度的看法,及对本港教学语言媒介的态度。问卷内容分三方面:首先请同学自我评量他们的中英文能力;其次请他们表明对中英两种语文的评价和善恶;最后徽求他们对以英语作为教学媒介的意见。以下是我们调查的结果。

接受调查者的简介

这次调查是在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在香港中文大学举行的。一七0名崇基学院一年级的学生接受调查,其中七十八人来自英文中学(即百分之四十六)。全部皆刚完成中学教育。在目前的教育制度下,他们能挤身于仅有的两所认可大学之一,证明他们是经得起严格挑选,资历中上的一群。

这群学生最常用的语言是广州话(占全数百分之九九.三八)。广州话也是他们家庭的日常用语(百分之九一.四一),只有极少数人在家内用部份英语(百分之一.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在家里从不用英文。

在校内使用语言的情况和家里的情况截然不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同学接受中文的小学教育;其中过半数(百分之五二.一五)在踏入中学后,即要改以英文为教学媒介。

上列的数字显示了两件事实:(一)学生从中文小学升上英文中学,要应付一个教学语文上急剧的转变;(二)除了在校内,学生甚少使用英文,在家里说英语的更绝无仅有。

接受调查者自我评量语能的结果

语言既是教授各种知识的主要工具,学生的语能直接影响到他们吸收知识的能力。我们调查的对象是香港教育制度下被严格挑选出来的一群,他们怎样计量他们自己的话能呢?

就他们的母语----中文----而言,他们觉得使用起来没有多大问题,自信在听、读两方面都能应付裕如。大多数认为在听(百分之八十八)或阅读方面(百分之六四.四)没有困难;在说和写两方面,则较欠信心。百分之五十六认为自己在公众场合演说,或聊天时,绝无表达上的困难;只有半数的同学(百分之五十二)认为他们能书写流利足以表达他们的思想。以上情形可说是在意料之内,因为听话、看书可随日常习用而进步,但说话和写作却非有正规的训练不可。由于过度重视英文的训练,致忽略了对这方面中文技能的发展。

就他们的外语----英语----来说,情况可称恶劣。大都份的同学对运用英语没有信心。在阅读方面只有百分十三、在会话方面只有百分之四、写作方面只有百分之六的同学自认为能达到“好”或“很好”的水准。为数很多的同学(百分之六一.三)感到自己英语会话的程度甚低及欠佳。比起中文,无论在吸收或表达方面都有较大的困难。只有少数(百分之十一)觉得写英语不成问题。

从上可知,学生的英文程度最弱的是口语一环。另方面调查又显示出他们若要在叙会、申请职业、面试、教书及演讲时用英语,则最缺乏信心。仅有百分之六估计他们可从容地应付这些场合。在闲谈性的讨论中,例如谈到国际政治问题,又鲜有人有信心去用英文讨论。就算是在简单的社交应对里,如使用电话、闲谈时用的英语,也不过略比在隆重场合里用英语好些,只有百分之八的同学认为可以应付裕如罢了。

以上调查所得,大都份同学感觉对运用英语困难重重。中文中学出身的同学应付不了英语不足怪。但是,在比较来自中文中学学生和来自英文中学学生的意见后,发觉两者都感到自己英文不好,只是在程度上有点差异罢了。七十八位在英文中学攻读至少六年的同学,自觉英文口语可称“好”的只得六位,认为写得“好”的不过八位,认为阅读能力“好”的只有十八位。

归纳起来,可以看出即使在一群经过目前教育制度严格挑选出来,成绩佼佼的学生当中,大部份仍认为以英文来学习及书写英文是顶困难的事。以英文作为教学媒介的另一反作用是中文的训练受到阻碍,致学生中文水准日益低落。

对中英语文的评价

学习语文的关键,是学生对该种语文的态度。心理上的喜爱或排斥足以影响学习的动机及成绩。那么被访问的同学对中英文的态度又如何?

被访问的同学,差不多一致认为中国方言太多,应有一统一的口语,也就是说应采用国语。在回答这问题的一六三人中有一五七人赞成或十分赞成这意见。他们认为:一、香港的学校应该教授国语(一五一人赞成),二、国语应该是中国的官方语文,三、世界各地中国人应学习国语。

中文应该成为世界语之一吗?同学们的答案是肯定的,理由是中文既是世界上四分一人口的语言,理当推广以对世界有较大的影响(一四一人同意)。这种信心并没有渗入民族优越感的成份。有一五七人认为虽然中文无可置疑有足够的条件成为一国际的语言,中文比其他语言毫无逊色,但却不以为中文是优越于其他国际通用语。一0九人认为中文足以用于分析及逻辑推理。而只有仅次于半数(八十六人)的同学相信中文能合乎现代科技的需要,可以作为教授技术课程的媒介。

从这些反应看来,小部份同学们对于中文能否担任现代社会传授知识的媒介仍然颇有怀疑。大家公认中文有改革的需要。一0七位同学同意中文基本上有足够的表达力,只是有简化的必要。然而有九十五人反对或强烈反对中文拉下化。

对英文的态度

大家都同意英语在香港有实用价值。对于为什么要学英语这问题,答案则相当一致。在一六三张问卷中,一四一位同学认为学习英语的原因是因为很多国家使用英语、英语符合现代科技的需要,故能成为现代普遍的教学媒介。一0三位同学亦认为在目前环境下懂英语是十分重要的,否则升职的机会甚微。
同学大多数并不以为英语本身比其他语言优越,他们学习英语只是基于实际理由。对于讨厌学习英语的只占同学总数百分之五.五。问卷中有一项假设香港不是殖民地,然后问他们仍否会学英文。百分之九八.七说会。这答复反映同学对外国事物的关心。他们赞成的三个主要原因是:一、学英语有助于认识世界,是现代教育不可缺少的一环;二、每人最低限度应懂一种外语;三、识英语有助于在外地时与外国人交谈。至于英文可作为晋升的本钱,却不大为同学所重视。

至于同学对英语作为教学媒介意见怎样?调查指出,对英语作为外语及作为主要教学媒介两种功能,同学的态度显然有分歧,虽然大部份同学并不讨厌学英语,却觉得目前的教育制度过度重视英文,使学生不胜负荷。百分之七十三同学认为极端重视英文会把学生压得透不过气来,百分之八十八肯定这会直接影响教育的成绩,百分之七十六.六认为要用掌握得不好的语言进行学习是违反基本教育原则。这观点若与以上同学自觉英文程度低结合起来看,结论将会是:用英文作为教学媒介来教来自中文小学的学生是违反教育原则的。另方面 ,学生学中文的机会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百分之八十六同学认为,因为中文不受重视,引致很多中学毕业生词不达意,是令人遗憾的事。

显然,同学对目前的教学语文状况很不满,然则,应该怎样做呢?百分之六十五同学认为既然中文成为法定语文,则中文应该成为中小学的教学媒介。有相同百分比的同学则说无论中文法定与否,英文决不是适当的教学媒介。那么,改用中文可行吗?百分之八十同学说可以,只有些技术性的问题要解决。要是中文教科书及师资问题解决了,中文作为教学语言,不见得就比英文差。一个可能的反对理由是一旦中文成为主要教学媒介,英文程度将会降低。但大部份同学(百份之七四.七)认为要是改善了英文教学法,英文的水准不致受影响。

总括来说,同学大致公认目前以英语为教学媒介给予学生学习上过份重的负担。在中小学推行用中文教学是可行及应行的。
当问到给他们自由选择教学媒介,他们会选那种语文时,答案则颇欠明确。绝大多数(百分之九十五.七)会选中文作为小学教学媒介。在中学则选英文的略占多数(百分之五十三.九),选中文的占百分之四六.一。总括来说,同学的选择似乎和对这个问题的态度及想法有矛盾。原因之一可能是我们的问题本身不够明确。“自由选择”一词可指在目前未经改革之制度下的选择,或是同学迫于现实,虽洞悉用英文教学的流弊,仍要接受这巨大的代价。

总结

(一)同学自我评量语能的结果如下:
 中文胜任的
 英文胜任的


 百分之五十六 百分之四

 百分之五十二 百分之六

 百分之八十八 百分之十

 百分之六十四 百分之十三


这情况自然引起下列问题,以英文作为教学媒介会否增进学习这语文的效果?同时,这是否会影响中文的学习?香港的语文教学是否有严重的错误?

巳接受调查的同学中,百分之九十五是受中文小学教育,但过半数却进入英文中学。在对他们成长有关键性影响的初中阶段,中文是他们掌握得较好的语言,是他们和家人,同学使用的语言。可是在中学里,这较佳的母语却得不到适当的培养。中文在英文中学只是点缀式的学科。另方面,以软弱的语文(英文)来教学,带来巨大的学习困难。对不少同学而言,所有中学的学科都差不多是学习英文的课,而这外语又对他们学业、升学前途、就业机会有决定性的影响。只要看上面同学自我评量语能的所得,可知同学们的话能,是不足以从容应付学业、升学及就业需要。我们因此获得两项结论:一、语文既是学习与人相处,吸取知识、陶冶性情的重要工具,以软弱的语文作为教学媒介,对学生的完人教育有着坏影响°二、经过严格挑选,中上标准的同学的语能尚且如此不足,才智比较中庸的,或不能进入大学的同学在中学这过程必然在语文问题方面受到更大的困扰。

香港教育素来不区分母语及第二语文,又不理会以一外语作为教学媒介的利害关系。这个情况必须改革,解决的方法是要加强母语的训练,使学生可以对中文运用裕如。亦即是说,恢复以中文作为教学语文,同时改善英文教授法,来提高英文的水准。

(三)同学大致对两语言皆没有反感;大多数同学较拥护中文,因为对母语有较强烈的认同。这种拥护母语的态度并没有杂有歧视外语的意味。同学普遍强调英文的实用价值,但达百分之七十三觉得用英文学习无异百上加斤,百分之六十四否定英文是适当的教学媒介,又百分之八十认为即使一些技术性问题未能解决,中文也不见得不可以用来作教学媒介。然而同学对中文是否足以应付学习现代科技上的需要,则有点保留,原因则颇耐人寻味。可能因为他们当中很多不是以中文接受科技方面的教育,或者因为这牵涉到实际的困难,如课本问题等,又或者不认识中文在科技发展方面的贡献等。

(四)当问到假若香港不是殖民地,他们愿意用那种语言接受教育时,同学的态度颇为矛盾。矛盾的成因相信是因为他们在情感上依附中文,但在现实上却要选择英文。“晦昧不明”四字似乎是他们最佳的写照。同学们可能因为英文在本港社会的经济价值,因此纵使要违背他们的主观愿望,仍然要向英文低头。

(五)同学一致认为本港学校应该教授国语。

以英语为教学媒介的不良影响

香港学生常被指责只会啃书,他们很少去问及功课上的问题,也不愿意思考和阅读课外读物。他们写英文时,会杂以中文的文法,写中文时,又会杂有英文的文法,不能纯用英文或中文清楚地表达自己。他们讲的是“半英半中”的语文,在考试或平日功课中,鲜有创见。对社会也知之极少,亦没兴趣去认识社会。总之,他们多是呆拙,无想像力。

这些指责都不无根据,我们实应加以正视,找出其根源,以便能对症下药。

我们认为,在学校中用一种外国语文(英文)作为授课媒介是形成上述现象的主要因素。虽然我们并不以为这是唯一的原因,可是我们相信,香港教育制度的失败,与此有极重大的关系。当然,能多懂一个外语,并能利用这外语来学习及工作,自然是好事,但许多人从没考虑到,硬要用一个较生疏的语文来学习,会有什么问题发生。从来鲜有人研究、讨论或怀疑过究竟在香港用英文授课,是否是灌输知识与学生最有效的方法,抑或其他语文媒介会更为有效。没有人曾批判地审查过学生运用语文的能力,是否能与他们学习进度的需求相配合。没有人怀疑过,即使在香港一所最好的学校里就读,能否使学生中英两种语文并通?没有人曾真正的审查过,我们的学生在此教学语文制度下究竟得到什么样的教育。在进行研究这大问题时,我们曾访问过达三十位本港知名的教育人士,他们供给了我们许多精辟的意见。

语言与学习的关系

语言是一种符号系统。每一民族的语言都带有自己的文化及思维逻辑的特色。由于每一语言后面的文化根源都很不相同,因此,要成功的学成一个语言,不单只能运用该语言的文法及结构,更要了解这一套符号后面的文化背景。所以语文训练又会间接而又不知不觉地改变及影响了人们的价值观念及行为。在香港,许多人教、学某种语文时,都没有想及该语文与其文化的相互作用关系。兼且,我们用学来的外语来表达自己,常常和我们真正的感受、经验,差了一大截。在学校里,学生们用英文学习,在校外,他们和家人朋友用中文交谈,他们在校里所学的语文,与他们日常用以表达自己的感受、经验的语文,毫无关系。他们只用英文来学习知识,英文只是学科语言,与学生的真实生活毫无关连。学生虽用中文来表达他们的感受经验,但学校提供给他们学习中文的机会,却少到不能把中文掌握好。由于他们的英文程度根本不足以随意的表达自己的意见及感受,所以学生们每当要用英文来表达他们的意见、经验及真正的感受时,往往词不达意。学生们所感受到的,既不能用中文,又不能用英文来充份表达。这对学生的身心有极不良的影响,更有甚者,当一个外国语文比本身的语文更受尊敬时,对学生的民族文化认同又有坏的影响。再者,一个学生没有足够的语文程度来表达自己,将会极严重地阻碍到他的学习和心智发展。

在十二岁改变授课语文

华纳(Werner)与卡普宁(Kaplan)对儿童了解单字的意义的调查时发现,在十二、十三岁间,儿童对母语的掌握,开始有基本的改变,他们会迅速地增加自己使用母语的能力。(注一)
可是,比较一下香港小学及中学的入学人数时,我们发现大部份学生在十二、三岁间,要把学习媒介从中文转为英文。据统计,一九七六/七年度,中英文学校学生人数如下:

中文小学学生人数: 555,512
中英文小学学生人数: 48,864
中文中学学生人数: 63,517
中英文中学学生人数: 296,786


约90%的小学生在中文小学就读,但有80%的中学生在中英文中学就读。在这个个人心智发展的转捩点时期,改变了教学媒介究竟会有什么影响?

在十二、三岁期间,当儿童讲、写母语的能力开始发展,他们的思考能力及好奇心正萌芽,开始用语言去描述自己周围的现实,却突然被改变教学媒介的转变影响了。我们若要发展这时期儿童的思考能力,本应要他们加强学习他们较强的语言(母语),但事实上,目前制度却有意地减弱这方面的学习,要儿童把所有精力放在学习一个外国语言之上。这所谓全力学习一个外语,并不单指学习英文一科而言,而是包括在此阶段中,用英文教授的历史、地理、数学及科学等科。这也表示,儿童需要用一个尚未掌握得来的外语来吸收新知识。由此,学生们深感难于了解英文课本及授课内容。尤其在初中阶段,大部份学生的时间都花在查字典,找出单字的意义上。授课时,教师要累赘地把英文翻译成中文,以便学生可以了解课文的意义。就算他们了解了(这是极为少有的),学生们也没有足够的语言能力,用自己的英文来表达意思,也使老师学生很难建立感情。我们常常见到,学生们要逐页的背熟课文,以便在堂上及考试时回答问题。于是学习的负担增加,学习变成枯燥而繁重,增加了学生们的烦恼,压抑了在此阶段里应大加鼓励的学习热情和好奇心。结果,很少学生有自动自觉的阅读习惯。那些思想较成熟的学生在此制度下受的打击更大,因为他们的语文(思想工具)追不上他们思想发展的需要。因此,这两类学生在整个学习过程中不断的挣扎,结果还是被人形容为“呆拙或无心向学、缺乏想像力及缺乏常识”的香港学生。

用第二语言授课的问题

根据约翰.麦南马拉的实验显示,单一语言者(monolingual即只用母语来学习的学生)与双重语言(bi1ingual即用第二语言来学习的学生,而其母语掌握亦有相当程度者)处理数学问题的能力是一样的,但用双重语言的学生对应付文字题,却比用单一语言来学习的学生为差。

在麦氏另一个关于双重语言者的阅读能力的实验中,显示出双重语言的学生对用软弱语言(外语)来回答问题,会感到困难。他跟着解释,为什么对一般的学生来说,用一软弱语言(外语)来学习会形成困难。

“¨¨最大的困难是在于理解文句过程方面。若用一软弱的语文(外语)来答、阅问题时,理解文句的过程较缓慢,这无疑增加了记忆系统的负担,因为在短暂的时刻里,人们脑袋所能吸收的知识的份量,是极其有限的。因此,普通人若要在短暂时间里吸取知识,往往会把大截要吸取的资料撇开,并把已吸取的资料浓缩起来,即用某一记忆单元来尽量代表多项要记忆的单元(米勒、一九五六)。一般来说,这类记忆过程最快捷的方法是理解了文句然后记取文句要义,又或只记取那些有用的要义。但对一个双重语言者来说,这吸收过程是较困难的,因为他要在理解方面花去较多的时间,而且当他们正在理解某一句子时,往往会容易忘却了上文的要义,影响所及,他们是较难把文章精要撮出来,这一切都足以使学生在用较弱的语文(外语)作答问题时,遭遇到较大的困难。(注二)

这同时解释了为什么学生们不能用自己的文字来表达抽象的思想,要依靠背诵来学习,而且不能辨别出有关与无关的资料来。

若果目前的语文教学制度只在预备学生去接受高等教育的话,那么成绩委实可怜。基云牧师(前香港大学社会科学院院长)曾进行一个阅读测验,要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以他们自己最快速度来阅读一些文章,他发觉50%的学生的阅读速度是每分钟150字以下,75%的学生175字以下,而每分钟只达八十至一百字的学生也大不乏人。这样的阅读速度,只及美国十二三岁小孩子的阅读速度,亦与英国学生学习法语----他们的第二语言----的速度相同。

基云牧师也用中文读物反覆地做了同一样的阅误测验,他抽取了一篇典型的大学一年级课程用的中文文章来供学生阅读。学生的平均速度是每分钟三百字,比阅读英文的速度是肯定的高出许多。基云牧师在他的论文里总结道:“学生对母语的阅读速度显示了学生语文阅读能力的另一面,母话会使学生读得更多,及较易把握文章内容。”(注三)然而,较悲观的一面显示,在参加测验的118名学生中,虽然每人都为港大入学试修习了中文一科,但只有六十二个选取阅读了那篇中文文章。报告中指出,学生自认为“中文太差,根本不敢去阅读那篇材料。”这并不是个推测出来的结论,而是那些学生自己提出来的理由。
基云牧师又曾进行了另一个实验,以比较中文中学及中英文中学学生文章的思想成熟程度,他使他们分别用中英文来写同样的题目。评判标准在于内容的成熟程度,并尽量不理会语文表达上的差异。总括来说,中文中学的学生比中英文中学的学生的思想更有独特性,更成熟。作者跟着解释“虽然中文中学学生的英语较差,但他们的思想成熟程度却比中英文学校的学生好。而我的中文评阅家认为在中文作文中情形更为明显。这个结果与一些有经验的教育家所得的印象相符合:以中文为教学媒介的学生反应较好,对校内及校外的事物都较为关注。”
我们应要考虑的一些问题

从以上的讨论中,我们也许可以了解到,学生学习时所遭过到的巨大困难。另一个我们不应忽视的重要问题是,不少教师也掌握不好他们的授课语言(英语)。因之,学生学习得差,教师也教得差。试想想,教师与学生一并用一外语困难地教、学的情景,试想想我们这个语文教学制度,从中学以至大学,竟能容许一外语来垄断了课程内涵,截断了学生发展母语的机会,更把无可估计的大量学习时间花在单学一外语上,而不把这些时间用在学习些更切实际的其它学科上。

前新亚书院英文系主任黎天睦先生指出,姑勿论一个第二语文对某地是如何的重要,当我们教授这语文时,我们应要考虑到以下三个问题:

一、要多少人懂这个语言?
二、需要位多少?
三、为什么要学这一个语言----为升学,或为工作?


黎天睦先生给我们提了几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应教授多少英语?到什么程度?为什么及谁应学习英语?现在许多人认为,日前的制度能提高学生的英语程度,便利入大学。但这对绝大部分不入大学的中学毕业生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他们从一个健全的全面的中文中学教育所得的益处将会更大,对这一个只为少数人而牺牲大多数人利益的教育制度,我们理应加以彻底的检讨。

我们可以连带到更多的问题:用一外语来授课是否是学习该语言量有效的方法?在香港教育上要优先达到的教育目标是什么?我们究竟想教育出些什么样的学生?

作为学生及教师,我们更关心全面性的教学问题。教育并不单是为了训练学生去应付考试,或取得文凭去找寻工作。当社会需要我们时,作为个人的我们,果能以我们所学服务社会?我们离校时,是否已有足够的能力以便日后自己进行学习、深造?我们很清楚我们所受的教育可以如何改变我们,也知道现实全如何屈折我们,不过,我们希望下一代不再遭受我们同一命运。

总结和建议

目前社会一些赞成采用英语为教学媒介的理由:

一、殖民地的教育政策,一贯以统治者的语言为教育用语。香港是英国殖民地也不例外。

二、香港各种公开考试,都需要很高的英文程度才能应付,用英语教学较容易及格。

三、英文好,工作薪金会较优厚,升学机会较佳。

四、从经济观点来看,懂英语易谋生赚钱。家长都希望把子女送去英文学校念书。

五、有人认为学外语越早越易收效,要成绩好,则要多听多用。以英语受教育,看来是一举两得。

六、也有人说,中文教育不及英文教育进步。

反对用英语为教学媒介的理由:

一、学习外语和采用外语作教学媒介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不可混淆。

二、教师学生以未能运用自如的外语来教学,教育水准必然低落。

三、教师学生看见母语不受重视,产生被歧视的感觉。

四、香港大部份学校的英语教法不但落后,而且错误百出;学生学不到正确英语,反而越学越多错。

五、语文科以外的教师,英语往往不佳,强要他们用英语授课,是极不合理的。他们学有专长,但未必同时是英文教师。

六、用英语学习,就是剥夺了学生利用母语以获得一个健全的通才教育的机会。

七、对于只是语文天斌较差的学生,升学就业都受到不合理的障滞。

八、学生的思维,创造力,感情各方面的发展受到阻抑。

九、究竟目前香港学外语的条件是否有利于达到一个高程度的英语水平?如果把目前教授英语教学法改革一下,是否会事半功倍?

改变语文政策应循的轨道

一、我们认为在香港,中英文都必需教得好,学得好。语文政策要能使学生真正掌握到两种语文。教学语文影响教育质素,正所谓立竿见影。政府发展九年教育计划时,应注意教育质素是本,语文是末。目标应放在一个健全的教育制度上。

二、由小学、中学以至大学,中文应被采用为教学语言。教学法应改进,中文在教育的地位应提高。要教育社会人士,使他们认识到在发展教育中,母话的重要性。

三、对下开列的问题,应展开研究,以对在香港学习英语的情况,有正确的认识:

----学生需要那一类的英语
----学生英语程度需要达到何等水平
----那些人需要学英语,学那一类英语
----怎样改善英语教材的量和质
----怎样改善英文教师的训练


建议

改革香港教育是艰巨的工作,并非我们这份短短的报告书所能全面论及,我们只着重讨论语文和教育的关系,并依据扩展中学计划,把学生接受教育阶段分作三级,初等,中等及大专来讨论。

一、初等程度(九年基本教育)自小学至初三均用中文教学。在小学一年级起开始学习英文。九年后,学生才参加公开考试。九年教育的目的,应是达到一个全面发展的中文通材教育。语文方面,强调学好中文。

二、中等程度(初中后二年)初中后二年可分文法中学及工业中学,仍以中文为教学语,英文抵是一科目。语文教育目标侧重实际应用方面。两类学校应有不同的考试。这类考试应具两种功能,既是结业试,也是进入预科班的入学试。工业学校学生入理工学院预科班,文法学校学生入大学预科班。

三、大专程度到了预科班,学业渐趋专门。这时侯有需要的话,可以兼用英文教学。两年后,学生考大学入学试。在大学里,中英并用。

实施新语文政策的程序

以上所拟的教学语文政策,自非一朝一夕可达到,必须有不少的试验、研究及政策上的改变。有些一般性的措施,较为急切,如确定教育政策,改革课程,改良考试制度,师资训练等。除了这些,新语文政策应分期进行,第一期应完成下列的短期目标,

一、广泛使用中文为教学媒介,同时,试验新教学法,以谋改进。

二、英语一科的教学法应多进行实验研究,以求进步。研究的第一课题,应包括鉴定香港学生的英语需要,教材及改革教学的方法。

三、中三以前,用中文教学。

四、自小学一年级至中五,英文只当为一个科目来教学。
有关政府的九年补助中学计划

一九七0年,政府宣布于一九七六年,将为50%的十二至十四岁适龄学童提供三年补助中学,也宣布在这50% 的受惠学童里,将有18%至20%会得到五年制的中学补助学位。我们对这计划表示赞同,但亦同时希望政府注意到下述两点建议:

(一)改革语文教学

政府对那些大部份于九年教育完毕后不能或不会再升学的学生,应提供一完备的中文教育,不要让他们再花费时间在以英文授课的课程里。

(二)改革课程

中学课程应全盘改革,重视综合性、实用性的课程。换言之,我们也应顾全整体学生的需要----特别是占绝大部份的只能有九年教育之学生的需要。

注一:参阅 E.Kvan,“Problems of Bilingual Milieu in HongKong:strain of the Two-language system”,in I.C.,Jarvie and J. Agassi,(eds),Hong Kong: A Society in Transition, (London: Routladge & Kegan Paul,1969),pp.327-343.
注二:John Macnamara “The Effects of Instruction in a Weaker Language”Journal of Socal Issues, No.2, 1967, pp.121-135.
注三:同注一。

附:曾接受访问的人士
1.古茂建先生 大同中学校长
2.史壁琦牧师 港岛英童学校校长(Mr.Speak)
3.何中中博士 真光中学校长
4.何世明牧师 青年会中学校长
5.李守慧先生 李求恩纪念中学校长
6.沈亦珍博士 苏浙公学校长
7.沈宣仁博士 崇基学院文学院院长
8.余晃英先生 港大语言中心导师
9.李伟基博士 中大化学系讲师
10.李 权先生 培英中学校长
11.金耀基博士 中大社会研究中心主任
12.依富顿博士 崇基学院英文系高级讲师(Dr. A. Etherton)
13.夏 小姐 葛量洪教育学院讲师
14.柏奇士修女 玛利诺书院校长(Sister T. Perkes)
15.孙述宇博士 新亚书院英文系主任
16.袁家松先生 华侨日报教育版编辑
17.泰 勒先生 九龙华仁书院英语教师(Mr. Taylor)
18.翁善光先生 基智中学校长
19.梅元硕先生 圣伯多禄中学校长
20.郭海伦女士 港大英文系讲师
21.基 云牧师 港大社会科学院院长(Rev. E. Kvan)
22.森 逊博士 港大教育系高级讲师(Dr. R. F. Simpson)
23.赖恬昌博士 中大校外课程部主任
24.郑润材先生 钟明书院校长
25.谢志伟博士 浸会书院院长
26.钟期荣博士 树仁书院校长
27.韩 敦先生 罗富国教育学院院长(Mr. A. Hint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