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佛华侨殉难义烈史全辑
陈合吉先生殉难的始末
陈化治
兽蹄人寇血花飞!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的那夜,晚上九时三十分,新加坡的广播台李小瑛小姐在广播,报告……香港各炮台的大炮,都卸去炮衣了……。
再后的那一晩报告……英国的侦察机报告暹罗湾有一队日本运输舰队,烟通在冒着烟……。
这以后,太平洋从此就不太平起来了。
继续就是十二月八日晨寇机潜入星洲市空,开始其野蛮的行动,滥炸市民。太平洋战争的序幕,从此揭开,而南洋群岛华侨之浩劫,应于此时开其端。然马来亚东海岸的威尔斯太子号、击退号遭轰沉,亦为马来战局恶化开其先河。
继养有达夫古柏的这样广播……我人这时在远东为最暗淡的日子,惟有忍耐和努力,才有光明的前途……(大意)。马来亚的战局一天一天地紧张,远东直布罗陀的—新加坡军港,每晨八点多都在喷射着高射炮、连珠炮……黑烟一缕一缕地立冲霄汉,赤道蔚蓝色的天空,突然罩着片片愁惨的浓云。新山和新加坡军港,只一衣带水,白昼和入晚敌机空袭时,我们都躲于店内米包和几根木材砌成的简陋避难室,每一巨弹坠地,隆然巨响,玻璃窗和户扉,爆裂跳动,突然成为恐怖的世界。大家沉默,只有炸弹声,枪炮声叫嚣空际,偶有被伤及者,哀号不已,及今谈之,余悸犹在。
北马——士林河吃紧……吧生港口突被登陆。金马士宣布成为前线……麻坡河展开恶战,日寇显系窥悉英澳印军联络的脆弱低能,采取包剿迂回战略,往往布防工事尚未发挥火力,而后方部队先呈动摇之势。寇机虽尝撒下传单,告市民们撤出市区,可是一面还继续着滥炸的暴行。前线是撤到阿逸依淡了,我们照原定的计划撤走了。
逃难的开始
陈合吉先生原定的计划,是把店里的物资迁移三个据点——在柔佛海皮路四英里的劭庐,一在离市区六英里的德林园内,一在士乃十七英里的自己园丘,大部分已在数天前搬运停当。记得是在壹月十八日早,敌机轰义兴路,车经其地,见残肢断臂,狼藉于地。一个焦黑的下级澳洲军官,尸体坐在司机位置,脂肪给炸药的余焰蒸的毕剥作声,惨不忍睹,然军人卫国保民的天责,实须具有崇高的牺牲的精神。抵劭庐后,大家因鉴于日寇一旦开始渡河进攻星岛,劭庐在炮火射程之范围内,安全随起问题,马上即行撤至德林园,(事前接洽清楚)狼狈不堪,可是陈合吉先生的眷属,和店里的职员一共三十多人,连住园者共四十多,亚峇屋只有一间,是不能容纳下去的,所以把临时拾得一领澳洲军遗下的露营帆布,用三根木柴张起来,可容男性二十多个。入夜的炮声,和炸路断桥的地雷声,隆隆震耳,不能交睫,每一颗心都在跳跃着,难民惊心惨目的状态,好像小鹿的着慌。又因事前据闻连夜均有小偷出没,所以实行同舟共济,二十多个男性轮流着看更。天才破晓,大家就从胶园沟的清泉盥洗,仿佛度着原始的生活。早膳后,陈先生领队到约距离一英里的疯人院处所,取英军遗下的建屋材料,他老人家拿起一根数十斤重的木柱为前导,我们一共十多个人跟在后头,搬来建筑简陋的亚峇屋。
避难期间
这时尚未认识敌寇狰狞的真面目,有时大多还是嘻嘻哈哈地过日,打麻将啦、打虎啦……笔者这时亦只好就地抓到一部封神传来消磨时光。
那天的下午,这块避难的处女地,突然来了一大批马来人的男女老幼的难民们,(陈先生殉难的时机也就在此暗伏了)据说系新甘光一带,被日寇强制疏散的。翌日还是络绎而至,同时有解甲的马来兵、公务员……良莠杂处。因为头家陈合吉,本地马来人是谁都认识的,所以危险性在不知不觉中暗地里加深。马来人避难的情形,一切都比我们更简单得不像样,至于食的问题,更没有多量的准备,好多还到我们这边来拿米吃,这个难民区约好几百人,每日上午都有冒险的汉子,透过寇军的哨戒线,带些肉菜和烟枝来兜售,同时亦带来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日寇入新山,虽从几天前强制马来人疏散好证实,可是战事日来转趋沉寂。一般无知得太可怜的人们,说甚么中国中央军已从缅甸分两路,一入越南北圻,一入暹罗边境,北马敌寇的后头部队已受威胁,连陈先生也说若是这样,还是愈快愈好。可是翌晨八时许,星岛的攻防战爆发,从各样的炮声知道了复杂的炮型。飞机空战的雷达声,嚣张空际,难民们在炮火网交织下,只好听由死神去摆布,恐怖的心理,呈现着苍白的脸孔。
星洲已陷火海,火焰照彻二十多英里的的胶园,一星期后,炮声沉寂了,据说星洲已告陷落了,那一晚奸淫之声已有所闻了。入晚突然来了三个寇兵,一个是下级军官装束,窥其用意系在找女人。陈先生见状,集合自家男性,把寇兵三个包在中心,寇兵也就拔出长刀一把在灯光下摇幌着,军官样的说着日本腔的中国语,自言他是北平生的,荻平秋原,任高射炮手,说他们的军风纪严明,女人用不着化装,说了一大堆,无所作为而去,大概是众寡悬殊吧!翌晨陈先生为着寇军来势凶恶,就想把他的眷属全部移入疯人院那边大难民区里。那边的难民,包括了整个新山区的侨胞,有的竟忘却了自己生命像笼鸡一般地无保障,如以为院方把英军遗下的灰米有永远供给的可能,把燃眉的祸患,都好像勾消一干二净,这些国民的智识,亦于此可见一班。
因为这个大难民区一时找不到够阔的地方,所以陈先生把他的大女儿陈巧贤(任宽柔学校教务长),三女儿陈巧惠(在星中华女校肄业,曾获左手标枪奖,破马华纪录),四女儿陈美霞(在新山政府英文女校肄业),暨陈先生的第三妾杨如貂,妾妹杨阿玲,亦属年华二八,均同迁往。其大媳妇李赛娟及其五子一女,暨一老佣妇,较迟二天,在找得较宽地点后,方行迁往同住。在这二天内,各节祸根,相继发动。疯人院的大难民区,由陈树典先生、陈阿六先生、黄赐庚先生、谢少石先生、傅岳初先生……发动推举陈炳贤为难民区主席,准备进行所谓接洽的事。陈炳贤先生是个吝啬而未深谙世故的头家子,贸然接受,来德林园告诉了他的父亲,陈先生一闻勃然一怒,责难不已,后来只有回去推却,结果免不了副职而归。越日中午,寇宪五六人均化为马来装,由二马来人前导,同时驶来一辆商店的罗厘车,这几个人用散兵式的行动,把我们距离十外步的两间亚答屋围拢起来。首一马来人问,头家合吉在那里?这时已是避之不及了,陈先生只好换了一套全黑的衣服,跟他们几个人上了罗厘车。
遇害的经过
罗厘车去后,大家都在担心着安全的问题,同时寇宪也把疯人院大难民区的代表陈树典先生、黄赐庚先生、陈亚六先生、谢少石先生、陈炳贤先生、陈全奎先生(据说系被临时拉入者)、傅岳初先生,和陈先生都全被扣留起来,至入晚八时左右,才把他们几个人用罗厘车送回大难民区里。陈先生由几个青年人伴回德林园来,陈先生抵步后,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痛述遭遇的经过:
被载至王家山顶的临时办公室里,被喊跪地问话,寇宪取出欢迎孔祥熙的照片一张,欢迎吴特使铁城的一照片一张,盘问不休?
“你们欢迎孔祥熙干甚么?”
“没有干甚么,”陈先生答。
“欢迎吴铁城是不是抗日?”寇宪问。
“我们商家人,不知道甚么叫做抗日。”
“不知道什么叫做抗日,你们的筹赈会是干甚么勾当?”(寇宪吱哩咕噜问着,一边拿清步枪的铁条,着力地打中陈先生的头部中心,鲜血涔涔流至颈部。)
“我们商人只知道救济祖国的难民,并不知道有没有抗日的事”陈先生带着沉重的声调答。
“这个是谁?”寇宪指着照片问。
“黄树芬”陈先生答。
“他们现在在那里?”
“不知道,”陈先生答。
“你们要合作呢?还是要抗日?”
“这是段的巴杀”陈先生这样答(背受猛力的木板痛击)。
“好,你们喜欢这时回去呢?还是待明天才回去?”寇宪问。
“我们要这时回去”陈先生等答。
“可以,你们回去,明天按照下列工作去进行,过了明天几点没有缴到,(时间忘记)不但要执行严厉处罚,连大难民区里的群众都不能生存。工作:分为三路收集英军溃退遗下兵器,一路是海皮路,一路是班兰路,一路是从海干五条石横贯至淡悲路一带,人员分配,由你们熟识地理的人选夺。”
陈先生转述至此,慨然叹息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大媳妇端出一碗洋参汤,请陈先生喝,陈先生更叹息地说,人如果是肯定死期了,一切都不……声调颤抖得不能辨别,四围听的都是自家人们,都表现着颓唐态度,噤若寒蝉地不能作声,陈先生经过几分钟的静默,复喟然叹道,大老爷公欺骗我,祖师公亦欺骗我,不然的话,老早已有听到连天仙的报告,黄树芬先生的飞机票是星中行黄伯权先生代为定买的消息(陈先生所不能决心离开,一是因财产和家庭上的复杂问题,一是因迷信道教,造成抹煞国际眼光和时局的认识)。
越晨,谢少石先生和几个青年人掠过我们的门口经过,谢少石先生也是焦头烂额,一碰见陈先生就说,他按照昨晚归来于大难民区里公决的计划进行,他是担任班兰路一带,时间已是快要八点了,这救人救己的工作赶快干吧!匆忙的姿态,带行带谈地离开陈先生。听说海皮路是傅岳初先生担任。陈先生用过简单的早膳后,亦和几个有气力的青年,带着热水壶啊,干粮啊,急急促促地跑上征途。
话分两头,陈先生等出发后,大难民区里已找得够阔的地方,所以陈炳贤的妻子李赛娟暨其子女和另外的几个女性都搬过去一块住下。陈先生和几个青年薄暮归来,同时带回英军遗下重机关枪一挺,子弹若干发,步枪子弹若干发。赶不及,过了宿,马不停蹄地赶赴大难民区里集中,马上去复命,大家都想可藉此消案,那知道这一去,恰上了敌寇擒纵的大当,同难民区的几个代表,都被再度扣留起来。
外面人们这时的担心疑虑气氛,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在加重着。夜幕低垂,天空密布着愁惨的朵云,象征着不祥的征兆,夜神向人们伸展它推眠的魅力,十一时卅十分,扣门声凄厉,屋内一人起来开门,数个武装寇兵带手电筒入来,寻觅女性不到,转移目标到财物,翻箱倒箧,为所欲为,顿成两大衣山在地上,笔者暨茅君侠等三人同榻,寇军电筒把周屋照遍,我们于被窝里,窥见其指挥刀在电筒光下,亮幌幌迫人,肌肉颤动,不寒而杰,寇军猎获出去,幸无其他祸事。
翌日傍午,陈先生回,据说今天我人被迫出做宣传工作,于将离寇宪部署一刹那,骤见几拾个侨胞,遭上刺刀的武装寇军监视,蹲在草地上,都面朝着一挺重机关枪,寇酋领导着陈先生到一挺重枫枪的旁边说道。
“你们都是罪无可适的抗日份子和小偷,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了。好吧!从前领导你们出钱抗日的陈合吉,他今天亲来结果你们的生命……”寇宪边说边迫着我开机关枪。
“不懂开”陈先生说。
“不懂开,那也好,倒底你是不是要开赦他们呢?”
寇宪向陈先生问。
“是的”陈先生答。
“你们今天是陈合吉开赦的,以后一切的事都要服从陈合吉的领导,不然的话,斩首不赦,滚回去”寇宪向着蹲在草地上的人们这样说。(日寇这时已露收买陈先生的表征,可是后来被戕了。这就可证实中华儿女行动的豪壮,是不易屈服在强权的暴力下)。
我(陈自称)亦就这时回来,蹲在草地上的人们,系从班兰路四块石厝仔乱捉来布局的,(据闻)今天的任务,到附近各地去宣传安民的意思。
这天陈先生等干完工作被押回,连同大难民区里的代表傅岳初先生、陈炳贤先生等……都一致又再度被扣留起来了,这就是日寇的狡兔死,走狗烹的狡计吧!
在难民区里邀集了新山市的头家们回去清官除道的准备欢迎煌军工作,(记不清谁被寇宪指使这样做)可是谁都讨厌避难的困苦生活。归心似箭,贪专车和通过哨站的便利,结果上这个当,牺牲了百余人。(据闻)都是新山每家店里的优秀份子。
记不清楚多了几天,由杨松茂(他是医院内的工作者,后被寇残杀于医院的时钟楼)领导一辆罗厘车同几个寇宪到难民区里来,说要找陈合兴的眷属,(合吉的店号)现在合吉先生和他的大儿子陈炳贤先生都在那边帮理工作,结果载去了陈先生的第三妾、大媳妇、女儿、妾妹等……十九人,堤牛落海一去不返了。
恰好男性多居德林园,才能保存陈先生的二、四、五儿子、陈炳凯、陈炳河、陈炳炎。不然的话连笔者亦难逃此劫。
……华侨协会在日寇胁迫下产生,寇酋访寻黄树芬颇急,陈合吉先生也被寻访,大概此系后至政治人员,由石焕章先生要求日人郡正三帮理寻觅,可是费了好多时间,都不得要领。陈先生的被俘眷属人等,杀死的消息,已由传闻而渐次证实了。
结语
陈合吉先生本来是个十足地道的南洋商人,好久以前,是很顽旧的。但后来他的思想能够跟得上时代去爱国家爱民族,是力学不倦去启发的。他对社会的事情,是很肯苦干。例如有一般人这样的批评他,“潮洲国语”,可是一个受一点线装书熏陶的纯粹商人,尤其老年人,干起社会事业当然不够炉火纯青,可是据笔者所知,批评他的人们,大多数还不能对社会事业起一点作用,我并不是说合吉先生的一生无疵可指,是说一般批评他的人多还没有他那样的苦干精神。记得新中国合唱团尝试在报纸上说陈先生的国语虽很难懂,可是还钦佩他老当益壮的精神,就是有了坚韧的苦干精神,才有他的社会地位。
安息吧!纯洁的中华魂,这是侨领界里可歌可泣的一页血泪史,谁都不会忘记你。历史的碑程上,永远射耀着灿烂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