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佛华侨殉难义烈史全辑
寇军入柔前后杂记
刘润之
日寇自发动七七事变以还,不惜倾全国之师,侵犯我沿海城市。每一到处,奸淫屠杀,人民几无礁类,吾人旅居外,消息多凭报章,每疑记载不实;揣其用意,无非激发侨民爱国精神,完成胜利光荣。诅料日寇入境以后,多相吻合,每忆前情,不禁怆然,偶值间暇,拉杂记此,各种暴行,明知草率不文,而伤心之事不得不表现一二,庶后之览者,当具同感焉。
当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美日谈判未终,而日寇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袭击珍珠港,进攻马来亚。凌晨四时左右,轰机出现上空,大举轰炸星洲市区及军港军事设施,此时柔佛居民,多从梦中惊醒,起视马路上电炬尚明。市民疑信参半,以为当局或从事防空演习,然何以事前全无通告,且并未管制灯火?惟有识者则断决非如是,及天曙时,纷纷电询新嘉坡,始悉日军已向美宣战,同时进攻马来亚矣。
是日报章皆用大字登载,人心始白,从此各种货物,因战事影响,亦节节提升,商店获利颇多。当局为防商人乘机垄断,派出公务人员,劝其通力合作,切勿藏匿货物,致干法令,一时人心浮动,大有朝不保夕之况,此后寇机几无日不来,继闻八日侵入北马之寇军。自登陆成功后,直趋南下,以空军互相呼应。或侦察军事消息,或轰重要机关,轧轧之声,动人心魄,至是,数日前之热闹商店,对于办货一门,亦皆裹足。已知战神下降,寇焰方张,沦陷当在迟早间耳。
十三日后,风闻东海岸两主力舰,已在关丹海面,被敌机炸沉,捍卫马来亚门户之重大力量,几已全部丧失矣。市民自获此项消息后,多预备迁往山陬避难,其思想周密之辈,为求极端安全计,多有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有避难至数十英里以外者,惟往返往为难,用费浩大,寇军未至而生活已受影响者,亦所在多有,良以此次战祸蔓延,自北而南,敌军偏正互攻,地无前后方,实一立体战争,终以离开市区,藉避轰炸目标为佳。
一九四一年一月一日起,北马守军节节败退,势如破竹,各机场多为敌占领,于是敌寇变本加厉,不断轰炸各地,而市场商店,终日半开半掩,有先行结束者。中旬后,各报虽记载战争已届最后关头,然情势混沌,无可佐证,只靠人民口传而已。
廿五日后,市面已无生气,余兴店中诸伙友,亦陆续逃避至附近之陈厝港。该处昔为冷落之区,因难民之迁往避难者众,一时熙往攘来,反呈热闹,诚意料所不及也。翌日,寇机大炸柔佛,义兴路一带受灾最甚,马路间死伤枕藉,歹徒土人乘机劫夺,破门毁户,搬取货物,置死生于不顾,从此亦无人过问矣。
自抵陈厝港后,战线已大迫近,每日常闻炮声隆隆,附近黑烟蔽天,敌机掠顶而过。在士乃古来一带之军车,每由小道经此直达柔佛,并时有小组守军接踵抵此,且在桥旁安置炸药,预备于必要时破坏。难民睹此,始悉此处实一危险地区,达多决意另走入于附近胶园之内。一二日后,日寇便衣队已在陈厝港一带发现,来势极凶,每一到处,多以枪口正对难民胸间,叱令坐下,然后进入室内,倾箱倒箧,搜取饰贵重等物到手后,并饱食而去。随后接踵而至者,则多数着军服,面目狰狞可怕,时或三五成群,时或独行踽踽,仰屋而食,继身搜索,偶有所得,则扬长而去。在难民心里望其不致滋事,已是万幸,损失在所不计也。
柔佛自二月一日日寇入境后,后方军队继续前进,不论通衢大道,曲径山腰,都有此辈足迹,难民苦之,一帮复一帮,如波状式侵入民家,捕鸡捉鸭,宰猪拔菜,每令难民相助,视为一已之物,有时稍或迟缓,则拳足交加。难民不堪其扰,终日惴惴不安,惟有长吁短叹而已!入晚,寇军狰狞面目更暴露无遗,每入人家奸淫,时闻惨厉之声,达于户外。故陈厝港移来之难民,见寇军之如此暴行,至是不得再行逃避;复成群结队,载奔载驰,共属集于直巫楼路五条石之山陂,与巫人难民杂处。越数日,而兽军跟踪复至,每盘旋不去,暗窥少女之有姿色者,入晚用电筒探射,于人声嘈杂之际,强行抢去,入深林轮奸后始释回。避难区诸少女于无法皆削发为男,以避其锋,事实上生理显有不同,每易败露。曾有一次少女身着男装,为寇军发觉,强将衣钮解开,百般侮辱,终于被其蹂躏,厌足而去。此山陂之难民,又受其险恶情况,随渐渐溃散,携幼扶老,徒步至金巴士之柴山,途次有一青年,因面貌姣好,且头发卷曲,为寇军扣留,隔裤探之,确系伟男,始准放行,令人啼笑皆非。难民等抵柴山后,见日军司令有报告,并钉上木牌标明避难区字样,心复稍安。惟前后各地尚有难民,亦各搬至此间,情况非常热闹。由于寇军指定此地为避难区,故侨胞从此渐免东奔西跑之苦;其同住之马来人,则已陆续回家,侨胞男女见之,皆羡慕不置,且据闻新加坡英军确已投降,从此战争已告一段落矣。马来人下柔后,人烟稍稀,有一部份寇军,不顾法令,又来此处,白天强拉妇女,幸万目睽睽,始稍停手,悻悻而去。难民见势不妙,又纷纷避入疯人院,行装甫卸,即闻人云,昨晚有数寇军,突入院内,将一少女抢去,又是当头棒喝。
越数日,上午十一句钟时候,有一队寇军,路经金巴士之柴山(为前之避难区)其时适本市陈成吉店员一批,前来疯人院访友,比返,中途相值,均被刺杀,亦云惨矣!寇军于残杀后,绕道由疯人院后门进入,余斯时适住最末之廿号房,(该房约住难民百余)寇军抵此时,即将机关枪安置房门外,正对难民面前,随即搜劫,有一难民,因病不能起身,初其踢打,及后无法,勉强坐下,但已奄奄一息矣。又见一人,睹寇军进入,反身欲奔,被其捕获后,数行毒打,几濒于危,复用铁线捆缚,不知捕至何处,定系凶多吉少也。
疯人院之难民,一连居住月余,初因东迁西徒,携带只有些须衣服食物,至是亦各告罄,嗣后每日所食者纯为灰米,因其不惯,用水又异常污浊,故诸人疾病丛生,而院中药物有限,供不应求,有因无药可治而死者。当难民滞留院内时,每日如坐针毯,互相探询消息,或谓某处杀人几许、某处奸淫屡见,或云寇军于杀人时,令其先行自掘坟墓,其令人惊心动魄之事,不一而足。但有家室之难民,则常先望早入市上经营,不断打听消息,诚恐坐食山崩,有时冒昧入市者,每至中途,多为日寇所杀,其最幸者,则亦被毒打后赶反。初日寇进攻新加坡时,吾侨避难沿军事区之青年,被其一路捕去者,约数百名,寇军督其搬运军火,及后下橡皮艇,冒猛烈炮火渡海,中途中弹沉没,与寇同归于尽者甚众。新加坡占领后,此辈残余青年,未卜有释放否,不得而知也。
日寇素仇视吾侨,以务必尽杀而后快;莫奈吾侨人口众多,致不能斩草除根,但每日常有大小军官,前来疯人院巡视一帮难民,或监视院长。该院长为印人,眼见此帮灾民,衣食无着,即将院内所存灰米及盐等食物,按量分给,然事前并未向寇军报告,因此触动其怒,诬以接济共产党,并一向援助英国为名,致为拘去。有同居印籍医生,亦受波及,经一番审问后,押返疯人院大门前,当众宣布罪状后,并告诫全体人士,须与蝗军合作,然后用刺刀戮刺,再用枪击杀,吓得全体职员,面面相觑,此为日寇毒刑之一班,诸难民闻讯之下,又增一番痛苦矣。
寇军既住柔佛,逐四出搜查商店货物,举凡布匹粮食等物,尽行劫运以去,复利用台湾人为响导,到处杀戮华侨,本市义兴路,新监公一带之先返侨胞,被其拘去者甚伙。厥后至华侨筹赈会处,将各物检去,闻内有联影图片,逐按图拘捕,最先为住疯人院内之侨领陈合吉父子,闻被拘后大施毒刑,再行幽禁,迨数天后,复将其家眷全数捕去,斯后消息杳然。疯人院内所住者皆属华侨,其中有数侨领,因恐若不欢迎寇军,将来恐有不幸重大事件发生,逐集合侨领十人左右,往谒寇军司令,抵步后皆被毒打拘禁,翌日复遗数侨领返疯人院内,再提去商店要员数十人,亦一去无踪。据土人所云,谓一批被杀于中央医院附近之英人俱乐部旷地,又一批则在该处之海滨,杀死后将尸抛入海中云。
二月廿八日,始知寇军发出布告,准华人回家,惟须领良民证,而领证者过多,填证者过少,每有延至三数日不得领一证者。余等自受此之苦难教训之后,于赶速回家之举,虽心迫切,而起行则每存挨延,因领证甚难,故延至十余天后,始行回店,为疯人院中最后之一批也。寇军每于交通要道处站岗,凡有难民经过,不论男女老幼,皆须作九十度之鞠躬,不然即被毒打,有因此而致流血满面者。每逢少女经过,则任情调笑,随便动手搜查,纪律之坏,世无其匹。另有一帮侨胞,因领证心急,抄山僻小路下柔,涉及嫌疑,每遭惨杀。
余等逃居山隗至回店时,约一月余,其中所遭受痛苦,实非笔墨所能形容,斯篇不过记其大略,且当时有一部份难民,不惯山居,致水土不服,抱病而死者,亦大不乏人。回家后,则因逃避时营良不良,后来肢体发生溃烂,结果丧命者,亦所在多有,谁为反之,孰令致之,日寇之祸而已。
当市民领得良民证时,自以为惊弓之鸟,今得此护身符,从此可以东奔西走,不受拘束,而事实不然。查寇军入境后,市上并不一纸安民布告,商店住户,任其自由出入,人民苦之。其对吾人仇视,亦甚于奴隶。一晚不知何故,强将本市一部份住户人民,赶下骑楼集中,按名查询,约二句钟之久,始恢复自由。市上商店因战后物资不足,虽门上贴出照常营业字样,货物多属缺如。寇军以用品缺乏,时向商人勒索,如香烟之类,侨胞每于无可应付时,即被敲头,或施以熊掌,全无抵抗,约数月后,始稍敛迹。
至荷属一带继马来亚沦陷后,而到处有军指定之商店,仍有寇军不遵仅令,倘不遂其欲望,则毒打店员,亦复无可告诉。至于华侨者协会之组织,全受日寇酋指挥,其始即被迫缴献奉纳金,惟吾侨以战祸损失惨重,重受剥削,俨若重伤,故无力缴纳之商店,因此而承赔与他人者,亦属不鲜。
寇军在占领三年八个月之内,各事莫不严厉进行。如土产及大宗物品,则强归组合,以维持治安为名,则强令华侨壮丁守夜;工事方面,则征派奉仕队为奴隶劳役;军事方面,则抽调各色民族壮丁,取为兵补;同时藉名增加粮食生产,发生强制转业问题。他如利用汉奸走狗,捕杀爱国份子,毒虐无辜良民,犹如家常便饭,据说只新山监狱,有籍可稽者,三年八个月之间,死者四千余名,其中受绞刑死者千余名,除少数印巫民族外,大多数丧生以及备受酷刑幸获生存者,皆系吾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