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这一条路
李万千其人其书——微言集
陆庭谕
1948年,我在麻坡中化中学念初中一。这一年的华语演讲比赛,代表们滔滔不绝,娓娓道来,都令我这来自玉射的乡下小子,耳目一新,大开眼界:大地方就是大地方,中学就是中学,高手就是高手,即使是小学组的代表和中学组代表的表现也难分轩輕。到今天,我脑海里还浮现出那雄姿英发的小伙子,口齿伶利,声调铿锵,“唱作俱佳”地把一篇《从今天起》,讲得淋漓尽致,获得如雷的掌声,那掷地有声的言词,至今还萦绕在我的耳畔。馀音绕梁,何止三月,简直四十多年了。《老残游记》里的《明湖居听书》,王小玉说书的神乎其技,我只是读其书而想见其人,那小伙子一一李万悦,应是活生生的“王小玉"!
李万悦,我们故意把他念成李万脱。那一年,他是中化小学六年级的风云人物,允文允武,是篮球队的灵魂,也是运动场上的飞毛腿。他升上初中,在“都市风,时髦病”中,他把毛博士这个角色,演得活灵活现,于是又赢得“毛博士”的称号。
1951年,我到吉隆坡州立学校念高等师范。1952年,中化也开办高师班,李万悦,李云溪、杨锡浩、林日显等都念高师。于是,我们都成为教育界的同行。
六十年代末期,他常常经过吉隆坡。云溪告诉我,万悦是代表母亲也是自己本身要去探望他的老弟——万千。万千病痛在营中。
原来,万千是万悦最小的弟弟。关于万千在南大与李光耀抗辩、领导阿沙汉工友徒步到吉隆坡请愿被扣留被“礼待”等等英雄式的正义事迹,更加紧扣在我的心弦。尤其是,他在营中,和陈凯希等联名支持创办独立大学的函件,更是教人感同身受。
万千在南大现语系主修英文,在营中再勤修马来文。有条件释放后,他出版过关于逻辑学的小册子。那时候,我和他还是神交,不曾会面。
直到独中工委会成立,秘书处展开工作,广罗人才之下,从星洲日报社中,把他“挖角”过来。我和他才正式“并肩作战”。
他弾精竭智地在秘书处工作,使他那受过长期折磨,摧残的肉体与器官,真是不胜负累。幸亏他意志坚强、浸淫于气功之中,克服一波又一波的病痛。
我不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等涵义对李万千来说有什么意义,一想到他从眼睛到胸部、背部、腹部,那些纵横交错的手术刀痕疤,我就要喊一句:“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
他在营中和陈凯希玩羽球,陈凯希一记“杀球”,差一点把他变成独眼龙,这个后遗症,是折磨万千最惨最惨的恶魔,手术动了又动,甚至到过台湾换过角膜,当还是时常发作,一发作,水压上升,他就进入“炼狱”了。
最近一次的大手术一一移去脊髓骨间的软骨,幸亏负责医生的师傅出马,责成医生再度开刀,万千才逃过下肢几乎瘫痪的这一劫。万千过后叹说:“如果时光倒流,我的确不该冒险……!"真的何只险过剃头。到过医院目睹这一幕的人,都心有馀悸!
认识万千的人,都知道他原则性、理论性强,他真率,他坦白。真理当前,勇者无惧。可能是“好汉不道当年勇”吧,所以,他没有多谈“当年”。我和他谈“当年”,多半是童年故事,更多是谈到他的老大,我的同学李万悦。他对他老大的英雄榜谈得眉飞色舞,佩服得五体投地,引以为荣。不过,长兄当父,尤其是老大奉慈母之命,老鹰捉小鸡似地揪他回来,执行家法的“暴君”式,他就联想起老大的“特权”,不能就无“怨”了。谈完了,又是一句“我的老大是很乐观的”作结束。这当儿,他在追念慈母含辛茹苦抚养他们兄弟姐妹长大成人的过程,尤其是日治时期的苦难,青菜豆腐、豆芽咸鱼,有饭没菜的日子,他缓缓地追忆母亲、哥姐的劳累。,那种真情,出自他这大个子的口中,你就会体会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及“百炼钢终成绕指柔”是怎么一回事。
李万千是向前看的,《微言集》正反映了这一面。《微言集》的封底这样写道:
本书收集了李万千先生廿六篇文章,内容分别涉及我国政治、文化、语文教育,及为维护母语教育或评论时事而写的论争文章,附录则有十八篇与论争有关的文字。
论争是本书最精彩的章节,作者以严谨的逻辑思维及深入分析,往往能一针见血地击中论争主题,对错误意见予以批驳。
而作者对政治、文化、语文教育的主张则是以基本公民权益为出发,坚决要求得到公平、合理的对待。
简单地说,本书是作者对华社在八十年代维护母语教育、捍卫公民基本人权的理论建设和实践经验的总结性著作。
本书取名“微言”,意为人微言轻。但书中坚持的民主人权思想,却是极为重要,需要大家努力追求和不懈争取。
(我偷偷告诉各位,书里有一帧连李光耀本人可能都没有的照片,是很珍贵的)。
前面说过,李万千不大谈当年,我却希望他来个自传式的回忆录,尤其是他如何克服病魔的种种,由他现身说法,更具昂扬斗志,不亚于他那可歌可泣的故事,作为读者的借镜,于世道人心均有裨益,朋友们都有同感,希望万千成全则箇!
(1989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