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魂林连玉
林连玉挽李光前
陆庭谕
1967年,李光前先生去世,被褫夺了公民权的林连玉先生只能以诗致意了。四首诗如下:
(一)
清狂似我藐群公,
独对先生拜下风。
不羡富堪四海仰,
却缘才可万夫雄。
温良自是关天性,
义侠真能立事功。
岂意修文遽赴召,
顿教斯世感虚空。
(二)
犹记当年识面初,
高轩过我到茅庐。
清谈娓娓关风运,
垂爱殷殷问起居。
始信与君一席话,
果真胜读十年书。
而今永作人天隔,
欲渡迷津谁启余。
(三)
闻耗凄怆吝一趋,
非关山水阻长途。
市中有虎浑无据,
壁上悬弓亦可吁。
致奠三呼缺我迹,
心香一办为君俱。
尚余何事堪惆怅,
期许太高愧未符。
(四)
有德已堪润厥身,
何须巨富冠全民。
聚财早作散财计,
行善专能与善亲。
雅量肯容一小谤,
征衣数拂五洲尘。
黯然物化随仙去,
遗爱长留万古新。
从1951到1961年之间,语文教育之争是非常激烈的,董教总的主将是林连玉先生。有一天,李光前先生从新加坡来吉隆坡视察业务,特别到金马路逸园公馆来看林连玉先生。那天,林先生不在逸园公馆,便由人带领直到林先生住家。
林先生家在甘榜峇鲁里面,现在马来墟集的所在地,一共只有二十多户华人住家,林先生是在第二排第一间。全都是板屋,用亚答叶盖顶。
就由于那是马来村落,五一三烽火连天,新加坡才有林先生已罹难的传说。其实,那块土地早在1962年已被征用,居民包括林先生都已迁移到士拉央新村了。
初次见面,对林先生是很意外的。
第二天,林先生特地到谐街南益大厦回拜李光前先生,深谈了几个小时。
这次晤谈,有两个课题,是林先生一再提起的。
李光前先生问:你凭什么争取华文教育?
林先生:马来亚原是处女地,由各民族共同开发、建设,才有今天的繁荣。独立的马来亚便不能排斥任何民族,大家只有共存才能共荣,公民的权利义务必须平等。根据联合国大宪章,接受母语母文教育是天经地义的。我们所凭的就是这种权利。
李光前先生再问:争取华文教育的地位,有可能吗?为什么?
林先生:凭我们民族的生存力,我们的民族有韧性、有毅力,能生存就有发展。华人居人口的半数,加上传统的重视教育,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同时,华文教育已是一股不可侮的力量。
李光前先生对这样的看法深表赞许。
另一个课题是李光前先生提起在美国看到的现象。他说,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向全世界罗致人才,可以说是高价收买。他发觉好些“人才”在美国街头巷尾吊儿郎当,生活腐化、堕落,觉得美国政府大做亏本生意,实在太傻了!
后来猛然省起,美国这一招着实高明!也可以说是毒招,首先是向所有国家挖角,把你有用之才都收购去了,你的国家就缺少建国人才了。其次是,有用之才,例如科学家,优厚的待遇,良好的设备,使你死心塌地去研究,为美国服务,如有新发明、发现,都是美国的成就与收获。又如果,某些人才,也例如科学家经不起物质的引诱,生活腐化、堕落了,对美国没有作用,对他的本国更是没有作用,对美国来说,只有收益,没有亏本,这叫做金钱淹死法,想来不寒而栗!
林先生第三次见李光前先生是在新加坡华侨银行楼上,李先生的办事处。这一次是林先生应严元章博士之请,特地到新加坡向陈六使、李光前先生介绍严博士进南洋大学的,李先生表示,如果需要,他愿破例做介绍人。
之后,李先生介绍林先生给银行里的经理认识。李先生对林先生说,他们的事业都不错的。原来,他们只要完成公司的指标以后,有本事多赚,公司是不介意的,因此,他们对公司忠心耿耿,对自己也事业有成。对李先生这种制度,林先生对南益的成功有深一层的认识,林先生对我说,黄重吉先生和李光前先生的态度恰好相反,黄先生认为伙计只有为公司赚钱,是绝不能赚外快的。事实证明了他们的得失。
相信也是这一次见面的谈话,李先生对林先生说,没有钱,难!有了钱要用钱,更难!当四面八方向你求助的时候,怎样去衡量,怎样去决定呢?
由此我想起李成枫先生所说的李氏基金为什么不发第一年的助学金,为什么要通过团体来申请的问题。
他的大意是说,教育孩子是家长的责任,当一个学生出国以后,因为经济产生问题,不援助而导致辍学,也是应该同情的,李氏基金加以助学是讲得通的。
所以要通过团体申请,也是个责任问题。曾经发生过一宗女生获得助学,而家长是不同意的,引致家长责怪李氏基金,要李氏基金负责,做好事引来麻烦,何苦呢?所以才有这样的规定。
这就是李光前先生所说的,有了钱要用,也更难的旁证。
1961年底,为了公民权事件,林先生到新加坡去接洽律师,可能见过李光前先生。因为有一次,那已经是公民权被褫夺之后的事了,林先生强调说,他不会自动离开马来亚的,因为那将贻人口实。他说李光前先生也劝他,除非下驱逐令,否则,可以住就要住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本文曾刊在1989.1.3《星洲日报》。
马来亚大学为了奖励李光前在社会上的贡献,特于1958年颁名誉法学博士学位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