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马华文存6文化卷·90年代
开发各族资源——我对华族文化的信念
郑良树
文化是民族的灵魂，一个民族无文化，充其量不过是一群穿上衣裳、戴着冠帽的野人而已。世界上可以有缺乏文化的动物，但是，只要是人类，无论是自视为“高等动物”的现代人，或被斥为没有文化的荒蛮野人，都必定拥有自己的文化。低下如用树叶遮掩下体，高级如通过人造卫星传播讯息，都无不是自己民族经年累月艰苦辛劳创造出来的文化。因此，缔造文化是任何民族生存及发展的基本功能，是上苍赋予任何民族的基本人权。而任何民族享用自己的文化及热爱自己的文化，也应当被视为天经地义的事，不但必须获得支持和尊敬，并且应当视为维护民族尊严的神圣举动。
在远古的时代，由于交通不发达，沟通断隔，各民族配合着自己的自然环境以及人文因素，缔造及发展出一套富有自己的特色的民族文化；两河流域的巴比仑文化、印度半岛的印度文化及黄河流域的中华文化，就是各民族配合着自己的气候、山川河流、动植物环境以及自己的性格、体质、民族性，而创造、发展出来的几股不同的民族文化。今天，虽然通讯异常发达，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来往非常频密，然而，由于民族的传统和历史，甚至可以说是由于民族的自尊和尊严，各民族、各文化圈依然固守着自己的文化，将这股文化视作自己民族的灵魂，抗拒外来文化的冲击，使这个世界的文化区域仍然泾渭分明，楚河汉界。
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这么说，这个世界拥有各种不同文化的民族是一种非常合理的发展；不同民族坚持享用及发展自己的文化更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现象。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说，只有热爱及发展自己文化的民族，才是一个有尊严有灵魂的民族。
马来西亚拥有儿个不同民族以及几股不同的文化，实际上是马来西亚最丰富的一种资产。这儿股不同文化，都有其自己的特色和优点，是马来西亚今天成功的基本条件。
华族是仅次于马来民族而于3百多年前抵达本邦的一个民族，这个民族在脱离自己母体区域时，实际上是赤手空拳的，孤立无援的，他们带着极少的盘费，冒着绝大的危险，在这片蛮野的大地上开垦拓荒，成就了备受赞扬的勋业。是甚么使到这个民族能够在遥远的异域上，赤手空拳地开辟出一个新天地呢？没有甚么神奇的奥秘，更没有甚么特别神助之力，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的文化。
中华文化从开天辟地开始，就是一股在逆势中成长的文化；“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中华文化成长的最佳写照。从空间上来说，黄河流域本来就不是一片安宁平静的美±,炎黄子孙实际上是在各种自然灾害中长大；从时间上来说，中国从来就没有2百年持续太平安定的历史，中华民族实际上是在各种人为灾害中渡过；所以，中华文化是一股逆流而上的文化，拥有坚毅、强韧及奋进的奋斗精神和力量。
广东及福建的移民就带着这股文化，在马来西亚早期的历史里作出很大的贡献。如果没有他们的拓荒和开垦，马来西亚今天恐怕还不是这样的面貌，这是可以肯定的。然而，随着母体文化区域政治上的变化，大马华族首先在文化的接应上必须和母体区域切断脐带，凭着自力更生的力量自己开拓、发展自己的文化；其次，在许多人为的因素中，大马华族被蒙上诸多不白，被贴上某种政治主义的标签，被形容为一群不稳定的移民。这种情形，在马来西亚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后，情况不但没有改善，反而愈演愈激烈，平白地空置、坐失华族足以发展国家的人力资源，也浪费、糟蹋其他友族开发国家的人力资源，使我们这个自然资源丰富的新兴国家失去了主导时代的机契，落在亚洲“四小龙”之后。
以广东及福建为主的华族，固然一时无法自母体区域带来精致的上层文化，不过，他们却带来许多优良的传统和美德，不但成为他们成功的基本困素，而且也成为其他友族学习的榜样。
这些优良传统和美德是中华文化经过数千年来的筛汰、炼铸和积淀下来的精髓；这些精髓通过各种渠道影响及根植在广东及福建这些华族的生活里，成为他们生活的基本守则和处世的根本态度。尽管他们南来时的文化水准相当低陋，但是，这些传统和美德的薰陶，却使他们可以有所凭藉地立足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域，并且成功地扎下事业的根基，进而繁荣了这个陌生地。
本着这个信念，大马华族实在有充分的理由来坚持他们的文化和传统；他们不但有充分的理由将自己的文化和传统教导给自己的子子孙孙，正如他们过去从自己的父母及文化圈里接受到的文化和传统一样，他们也有充分的理由来推动及发展自己的文化，使这股文化在大马落地生根，成为大马文化的一条重要主流。
将华族贴上某种政治主义的标签今天已经被证明完全是错误的，将华族形容为一群不稳定的经济移民今天也被证明完全不正确的，在独立之前一部分华族无法认清历史方向而摆动了归属感，不过，他们以及其他广大的华族无可否认的却是本邦的顺民、良民；独立之后，绝大部分的华族已经视本邦为其“母国”，视本邦为其终老的乡土，这是其他友族都必须接受的事实。尽管在归属感方面华族曾经有过转折的过程，不过，华族对自己的文化的信念却从来没有动摇过一一是这些文化的传统和美德使他们立地生根，同样的传统和美德也可以使他们的子子孙孙立地生根。马来西亚今天拥有如此繁荣的局面，一大部分的功劳实际上就应该记在华族的传统和美德上。
因此，任何挫折华族的传统和美德的举动都是不智的，任何剥夺华族子弟接受他们的文化的措施都是不符合国家利益的。在过去，如果大马南来的一大批移民都完全是没有基本生活守则和根本的做人原则的话，或者是一大批没有文化的“彻底流氓”的话，大马肯定不会有今天的繁荣局面。因此，我们实在很难想像得到，假如今天大马五、六百万华人完全丧失掉自己的文化和传统，沦为一大批“文化匮乏症”的“四不像”的流氓，大马将会成为一个怎么样的国家。
如果华族是一群无传统及文化的流氓，那么，大马将有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素质低下，他们将拖累整个国家的进步和发展。如果华族是一群“文化四分五裂，传统支离破碎”的流氓，没有基本信仰，没有共同美德，没有标准道德，没有处世态度，那么，大马将有三分之一的人口动荡不安，朝三暮四，人心惶惶，杂乱纷呈。他们危害国家，将比甚么走私、贩毒还严重。
历史已经证明，华族的文化及传统对大马有益；过去，部分友族担心华族成为某种政治主义的撒播者，今天也已完全消除了。因此，从正面来评估华族文化对本邦的贡献，从正面来肯定华族文化对大马发展的利益，现在应该是最合宜的时候了。在泰国，在印尼，华族文化的曲折也曾经出现过，历史老人已经证明这种曲折是浪费国家资源的，不合国家利益的。
今天，在庆祝某种政治主义翻过历史的一页的时刻，我们不但应该为华族文化的过去“平反”，更应该利用华族文化的潜在力量来开发华族的人力资源，带动整个国家的发展。泰国、印尼已经是如此，我们大马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文化是任何民族赖以生存的基本工具，是任何民族活在天地之间的基本尊严。华族文化既是华族自己选择的文化，也是华族自认为生存在此天地间最适合自己的一股文化，这股文化已经教导、薰陶他们忠君爱国，在这土地上发挥最大的潜能，创造举世公认的成绩，成为繁荣安定的一股力量，所以，顺此形势鼓励华族发展、丰富其文化，是最符合国家利益。如果挫折、剥夺华族文化，不但形同戕害国家性命，也等于打击华族的民族尊严，抹煞人类发展自己文化的基本人权。
在某种社会里，计划经济被视为神圣的国家政策，通过国家的决策及行政指令对市场进行永无止境的指示和干预，籍以塑造均产均富的“公平社会”。今天，这套做法差不多已宣告破产，取而代之的是西方的市场经济了。然而，在一些国家里，我们却看到“计划文化”的推行，通过国家的决策及行政指令，对文化的发展进行一连串的指示和干预，借以塑造一个“公平的社会”。文化不但是民族的尊严及基本人权，而且是一个民族自由享用的课题，通过决策及行政指令来推行及分配文化的发展。就如通过决策及行政指令来干预市场一样，不但窒息了国家发展的生机，也耗尽了国家的人力资源。因此，作为一个全面开发的开明的国家，推行的应该是“市场文化”，让各民族各取所需，让各文化自由发展，自由淘汰，如此，各民族才能彻底地发挥其潜在力量，将最宝贵的民族资源贡献给国家。
大马是个“市场经济”的自由国家，我相信，有朝一日大马也会是个“市场文化”的自由国家——让各族宗教、艺术、教育、文学等自由开放、公平对待、自由发挥。到那个时候，大马将是东南亚最富强的国家。
（15-08-1995《文化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