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纪前的培风杂忆

  培風百年紀念特刊第二冊(下)

半世纪前的培风杂忆

文 陈怀天 


陈怀天校长掌校时间甚短,所留下照片亦少,此为刊于金禧特刊上的玉照。

 

编按:陈怀天先生1941年任本校校长职。时值日军南侵,兵荒马乱。文中所记,真实地描绘了当年艰苦情况。

 

19931217日,我重临一别五十多年的古城一一马六甲。目的不在游山玩水,巡游探胜,踏勘古迹,而亲故多已凋谢,可访者寥寥无几。所以,当日幼男由星驱车辆抵呷恰妥他的私务,即寻访培风中学。至则已非半世纪前荷兰街的培风旧貌,而是甘光安拔的堂皇新校。当时邓日才校长正在楼上开会,先由事务处两位先生招待。承送培风五十年金禧纪念特刊一巨册,如获至宝。继由邓校长接见,合影留念。临别承告培风将于94625日庆祝创校81周年纪念,决定出版纪念特刊,嘱为文共庆,敢不应命。

 

从金禧纪念特刊说起

 

金禧纪念特刊,也就是培风创校五十年(1913-1963)校刊。主要内容是培风发展史,计有校董会,教职员,学校兴革,学生动态及环绕着当年校外的社会、政治、工商业与校际(学校与学校间)的有关环境。从特刊中我们不但可以看到战前马六甲华社的风云人物,经贸概况,更可以发现战后华社的新人新事。除旧布新,从侨校侨教,转化为华校华教了。

 

应征培风中学校长经过

 

金禧纪念特刊第139历任校长一览表”中,其中列明第17任校长陈怀天,服务期间为19402月至19422月,实误载。只有第40页本校大事记:(一)1940年底陈宗嶽校长辞职,(二)19411月未曾聘定校长人选,暂由曾锐先生等代理校务。(三)二月聘请陈怀天先生任校长。以上三条,才是正确的记录。事实上,我担任培风校长,只有十一个月而不是二年。经过如下:

 

1940年底,新加坡南洋商报刊出马六甲培风中学征聘校长广告:应征者须年逾三十岁,大学教育系毕业,曾任中学校长、教员。我当时由于对报馆夜生活,年久生厌,因此呈函应征,并填具履历表如下:

 

姓名:陈怀天

年龄:卅二岁

籍贯:广东揭阳

学历:19356月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教育学系毕业,文学士。

履历:

(一)曾任汕头海滨师范学校高师教育及文史教员(1935-1936)。

(二)泰国黄魂中小学教务主任兼代校长半年(1936-1937)。

(三)新加坡南洋商报社评记者兼中外版编辑(1937-1938)。

(四)泰国华侨日报主笔兼黄魂月刊主编(1938-1939)。

(五)新加坡总汇报社评记者兼副刊文会主编(1939-1940)。

 

上述应征信投寄后,迄无回响。我在当年的马六甲并无亲友,在培风董教中,更无一人认识,无可查问。不旋踵华校已于19411月开学。失业之余,忽于1月底,由培风董会新任董事主席郑则士先生,托由其弟弟新加坡郑绵发酒厂郑则光先生前来通知,培风已决定聘我为校长。略经考虑后,当于二月初到马六甲板底街郑绵元有限公司访郑则士董事主席,并同到培风中学与曾锐,陈定法,沈慕周诸老师相见。续又承何葆仁博士来晤。翌日我才往华侨银行马六甲分行拜会何葆仁博士。原来,何博士自星来任华侨银行马六甲分行经理之后,即成为甲华侨社最高侨领。他在星曾任华侨中学校长,1932年起即先后担任培风董事会副主席及主席高职,并创办晨钟励志社。为人宽厚可亲,颇为侨社所拥戴。1940年底改选1941年份校董,他以蝉联多年,坚决让贤,因推选殷商郑则士先生为1941年份新主席。这是我到培风履新后才获悉的。但金禧纪念特刊对1941年校董会主席及各部门负责人人选,却因沦陷期间,文件尽毁,没有记录可稽,而负责编撰者,或为新手,或教职忙碌,未暇兼顾,故对于193941年的董教名单,多混乱不明如在第142页教职员任期表中,张魁梧、马宗乡、黄达之、张逸民、吴爱璋、何克镇诸老师,均在1941年始到校任教,但表二却把他们提前到1939年或40年。又如任教多年并曾任教务长的南洋博物学家张礼千,却多处做错误排为张干礼。张氏曾任星洲日报十年编撰,南洋学会发起人之一,沦陷前经印度返重庆任教。1956年在北京大学东方语文系任教时逝世。

 

1941年的培风中小学

 

当年的培风中学,设在荷兰街的一座独立楼宇(编按:现培一校址)由荷兰街大门通过大操场而入校门,经一通道可进入楼下及楼上教室。后面则为美以美教会的英华书院。教务处设在楼下,面向操场。校长室则在教务处对门上面的操场。当年我妻郑树庄在星洲静方女师任教与外家同住。我个人便在校长室后面,设一小房权充卧室。放学后,全校只剩我一人孤守,颇为清静。唯二楼屋檐下,海燕早出晚归,分栖檐下梁上,噪个不停。但听惯了也不觉噪耳了。

 

我抵校之后,始悉1940年底,培风校董会原已聘定资深教育家黄吾先生为1941年份校长,但未及上任,黄先生忽又转受南非某华校之聘,远离星马。延至412月,始由我接掌校务,是时中学部尚缺教师数名。幸赖各旧教师维持。稍后始聘得马宗乡、张魁梧、何克镇、吴爱璋、黄达之、张兆蔷、傅廷模,诸老师承乏,充实阵容。

 

我莅校之处,幸获诸留任老师衷诚合作,尤其曾锐、曾唯心两老师和教务主任沈慕周,第二分校主任沈慕羽两昆仲,更多所协助,使人永志不忘。

 

当年培风中学,只办初中,共约二百多名。第一和第二分校,则内附属小学也只有高小、初小学生约三百多名。学校未设礼堂,每星期一上午8时则列队到中学操场,听取学校教导训话及抗日时事报告,并公布各班级捐助救灾成绩。当年殖民地政对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活动,并不禁止,所以各级学生,都可以自由捐款救灾。所得义款,都交由甲华筹赈会转解给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表达了培风师生对祖国抗日的热情。但此期间,还有令人摇头的小插曲:第一分校的一位班主任,竟把他班内学生节约糖果费捐出的义款十多元枭吞了。学生报告校长,校长只好报告董事会。在假座晨钟励志社召开的会议上,议决将该班主任停职。此乃416月间的事。但7月秋季开学后,该教师竟被调职到四校董事会属下的另一间小学去任教了。当时某些董事是宽厚以待老师的。

 

当时的马六甲是英属海峡殖民地----霹、屿、甲三州府之一,也为中南马通商口岸。甲属华校颇多,而以培风中学为最高学府。期间还有培德女师及育民中学,但都没有培风中学的历史与规模。所以马六甲华校教师工会主席,一向都推举培风中学校长担任。及后则由培风资深教师沈慕羽蝉联。沈先生并任全马华校教师总会主席达二十余年,为华教生存发展苦斗半生,今继年登八十有二,多次谦辞,但华教同仁,仍拥戴他继续为华教更加发展而奋斗下去。但愿沈老生老当益壮,永远健康。

 

回顾与展望

 

十一个月的培风中学校长生活,可说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履任之初,只到过马六甲教育局一次,呈献中大毕业文凭,完成注册手续。此后,教育局黄仰英视学官,曾陪三州府副提学司英人霍金斯(双耳重听)来巡视一次,又曾陪同星视学官李之华来视学两次。还只是巡视而已,不多过问。

 

是年十一月,我接受新加坡南洋华侨师范学校之聘,担任教育科有关功课,并即向校董会辞职,准备学年结束及返新履新。诅料日寇于128日登陆吉灵丹,英澳军节节败退,新马势将沦陷。培风因于12月中旬,提前举行大考,教职员被遣散后,各奔前途。

 

我于421月到南侨师范报到,授课仅两天,南师便宣告停课,校址成为华侨抗日义勇军大本营。越数日,南师体育主任叶广惠先生(战后任南洋商报经理,后移民加拿大)踏脚车到舍下通知我即往南师签领两个月的遣散费后,我便于农历除夕前夜,偕友好及岳父郑照吾与妻女,乘小货船到荷属几里汶哥踏巴株避难。半月后日寇还到小岛上搜捕由星逃难的华侨。胶园主不敢包庇,我岳父被捕解新囚禁,约半年后获释。我于岳父被捕时,与友人逃到巴来乘小船逃回马来亚,在文律上岸后乘脚车尾经大笨珍,小笨珍而至龟咯山顶。在乡亲的椰园避居数月化名陈亚和,领取张良民证后,便凭证往返新柔,转业小贩谋生。我妻也携女从哥踏巴株回新任教家庭教师,惨度三年多的苦难生活。

 

在由柔佛返居昭南岛,我遇见沦陷后始返新的培风同事张魁梧先生等获悉,有人向培风中学对面的咖啡店主人,询问培风校长的下落,使我提高警惕。又获悉年轻有为的教务主任沈慕周先生及傅廷模老师,以及校董林大典先生、王德义先生、林揆义先生等,都被日寇杀害,则不胜悲愤。因此,在沦陷期间,始终未敢越入马六甲边境。期间曾在居銮火车站,邂逅培风教员林金源先生,只点头寒暄而已,不敢多谈。

 

日寇投降后,我为生活奔驰,应聘到泰国去,未获重睹培风重光。及至重回星洲定居成为公民后,始于去岁获睹培风的新风采。不仅建有图书信、大礼堂、科学馆、生物、物理、化学等现代化设备,并备有足够的课室。学生人数则由战前的中小学共仅四百多名,而现单是高初中,高商高工,便共有学生一千八。这一辉煌的成就,首应归功于董事与教职员的戮力同心,共谋促进校务的发展,这是主观力量、而客观力量则为战后马华与新中国政经和社会关系的沿革増进,尤其是最近十几年来中国开放政策的展开,与马来西亚政教动向的渐转开明,更成为促进华校发展的因素。所以,近年来不但马华家长,乐于遣送子女进入华校,而一些眼光远大的巫人印人,也为后代的前途计而申请儿女就读华校。在这些主客观的利好因素配合下,华校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我们培风中学的发展,也将是更辉煌更灿烂的!

 

1994520日,86岁老翁陈怀天于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