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钦差大臣邓普勒将军
前言
马来亚联合邦的华人,对于当地教育政策抗争的目标,我们可以用简单而明确的一句话说出来,我们的要求就是:「中国人要读中国书,认识中国字」。
我们知道世界上任何一个民族都有以自己的文字教育自己子女的权利,在马来亚的华人当然不应该遭受例外,因此,我们的要求可以说是天经地义的要求。我们的抗争,也是合乎正义的抗争。
回溯我们的抗争,是开始于一九五一年,当政府公布巴恩氏巫文教育报告书以后,因为该报告书中建议消灭方言学校,因此极端招致华人的不满,于是全马华人的报章,一致着论评击,各华人有力团体如总商会,马华公会,教师公会等等均曾向钦差大臣提呈备忘录,表示抗议,全马华人的公意,可以说已经表现得无余了。
不幸得很,一九五二年八月立法会教育遴选小组委员会的报告书内容泄露出来,竟是巴恩氏巫文教育报告书的变相,于是全马的华人大感惶惑,遂于一九五二年十一月九日及十日在吉隆坡中华大会堂召开全马董教代表及马华公会代表第一次大会,一致议决反对在案,并向钦差大臣提呈反对的意见的备忘录,同时发出宣言,宣布华人的愿望。
更不幸得很,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廿一日,联合邦立法会对于华人所极力反对的教育法案,竟然以全体一致通过。一九五三年四月十九日全马董教代表及马华公会代表再度集会于吉隆坡中华大会堂,对于已被通过的教育法案,仍一致议决反对在案,由主席陈祯禄爵士领衔致函钦差大臣,表明意见,迨一九五三年七月二日陈爵士得钦差大臣的复函,此即本小组委员会今兹所加以研讨的对象。
本文
我们对于钦差大臣邓普勒爵士应当表示敬意,因为他的复函措词委婉,充满学者研讨学理的态度,这便充份的表现了英国的民主精神。我们认为假使钦差大臣能够把这种精神「充类至尽」,发挥为行政设施,化除成见,必可为马来亚的前途建立良好的民主基础,是马来亚的洪福,不过,争理事理,是当仁不让的,我们若认为钦差大臣所说的话有误解或有曲断的地方,我们将毫不隐讳的予以指出,以下便是根据钦差大臣信中所说的话,而检讨出来的意见:
第一,钦差大臣认为该法令既然立法会一致通过,「旧事重提于事无补」。我们认为联合邦立法会其议员不是民选的完全没有民意的表现,譬如该法令是于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廿一日始被通过,而华人已提前于一九五二年八月间热烈反对,一九五二年十一月八日在立法会开会之前两星期,副钦差大臣为此事而特地召见联合邦华校教师总会四位代表于皇楼,华人各团体亦曾分别向政府函电请命。结果,政府并未曾将华人反对的意见,透露于议会,而立法委员亦未曾以民意为立场而发言,此事连素被认为政府机关报的海峡时报,亦且加以批评。并非我们所捏造,其尤难堪的讽刺则是在议会席上歌颂该法案为伟大杰作的不是外族人士,而是华籍立法委员,是故钦差大臣若欲以立法会通过为口实,不但可以告诉华人「立法会已经一致通过」而已,抑且可以告诉华人说:「你们华籍委员还认为是伟大的杰作呢」。但是我们华人服乎否乎,钦差大臣可以体察舆论而洞知一切了。
第二,钦差大臣说:「维护某种道德与文化,若云端赖学校教育实为错误,一切美德之泉源厥在家庭」。这种话我们认为太过武断,须知学校教育与家庭教育是互相表里不可偏废的,儿童在幼稚时期,其活动范围不离父母,自以家庭教育为重,若已「束发从师」,即以学校教育为重。我国有「天地君亲师」的说法,把教师和君主及父母并列为至尊的地位,可见如何重视学校教育了,我国唐代大儒韩愈曾说:「师也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种东方哲学演为尊师重道的观念,深入华人的心目中由来已久,所以没有人敢说学校不是成德达材的机关,就以粗浅的道理来说,假使学校教育不是为美德的泉源,政府又何必征收教育税,广设学校实行强迫教育呢?即以钦差大臣本人来说,他今日荣膺一方面的重任,武功彪炳,为全世界人士所仰慕,我们相信他除掉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以外,还得到良好的学校教育,才能有此成就,这种话,大概钦差大臣也不至于否认罢。
第三,钦差大臣说:「现时联合邦许多华校,除教授国语以及培养一种与马来亚社会隔绝关系的精神与意念外,是否尚有其他意义实属疑问」。我们认为这是误会,所谓「精神与意念」乃抽象的名词,观点不同,解释可以各异,争执起来,若问左证,必然又可以指鹿为马,所以最好放在一边,至于谓华校「是否尚有其他意义」的疑问,我们可以告诉钦差大臣说,教育的功能,在于启发人类的智能,传递经验,训练德性,使受教育的人对于生活更能满足,英校如此,华校亦如此,试看由华校毕业出来的学生,在家庭为优良子弟,在社会为有用人材,在国家为良好公民,与英校所培养的毫无逊色,这便是华校的功能。
还有一层,英国的著名华侨专家巴素博士曾盛赞马来亚华校办理的成功,这种话也是值得我们介绍一下。
抑且我们须请钦差大臣明白的,便是假令马来亚两百多万的华人都是不受教育而为晦盲否塞好事作恶之徒,则马来亚未必如此容易统治,而现在马来亚的华人都能束身自爱,奉公守法,服从政府,这是华校教育的结果对马来亚有伟大贡献的因素在内,钦差大臣是不是有此认识,并且有勇气加以承认呢?
第四,钦差大臣说:「在马来亚有许多华人具备中国人之美德:乃来自以英语为媒介之教育」我们认为不但有曲解,而且有矛盾,试分为三点如下:
(A)华人受以英文为媒介之教育必为进入英校,但上文第一节钦差大臣说「一切美德泉源厥在家庭」,可见有美德之华人乃自己家庭所养成与所受之英语为媒介之教育无关也,钦差大臣前既否定学校教育的价值,在此又似乎强调以英语为媒介之学校教育的价值,可谓自相矛盾也。
(B)纵然我们可以退一步承认钦差大臣所说的话为真,以英文为媒介的教育确曾培养出具备中国人美德的华人,但钦差大臣也必须同时承认以华文为媒介的教育更能培养出具备中国人美德的华人,因为以英文为媒介其作用是间接的,以华文为媒介其作用是直接的,钦差大臣谅不至于误认间接力大于直接力罢。
(C)自从马来亚动乱以来,我们习闻政府的戡乱报告,原来暴徒中有些主脑人物是受以英文为媒介的教育,不知钦差大臣对此作何解释。
第五,钦差大臣举出一九四七年华校一年级学生六万余人,至一九五二年六年级时仅余万余人,因而断定说:「可见华人之父母鲜愿其子女修毕其小学课程」。我们认为这是诡辩,其理由如下:
(A)学生流动性随年级而减少,这是各族学校共有的现象,华校如此,英校亦如此,若钦差大臣的逻辑可以成立,我们可以立刻证明各族的父母鲜愿其子女在英校修毕其学程。
(B)华校学生固然逐年段而减少,此减少的学生,钦差大臣一定无法指出是转到英文学校去继续肄业。
(C)全马华人的子女在华校肄业的任何时期都比在英校肄业的多出好几倍,适足证明华人的父母最愿意送其子女肄业于华校。
第六,钦差大臣说:「倘华人斤斤致辩论华人语言及文化将随现时吾人所知之华校绝迹而绝迹,此显示华人对其语言文化之持久性缺乏信心」。此层我们认为全马董教代表及马华公会代表第一次大会宣言中几句话可以答复,那几句话便是:「我们文化的传递与发扬,必须寄托于华文教育的继续存在及发展的上面。」
还有一层,泛言语言与文化易滋曲解,譬如妇女缠足与男人纳妾,也可以被指为华人的文化,假使马来亚尊重我们,为我们保存起来,那便是要华人成为永远落后的民族了。所以我们必须重申宣布我们的要求,这个要求便是:「中国人要读中国书,认识中国字。」
第七,钦差大臣说:「查国语本为中国某一部份所用之方言,其后以政治理由遂成国语」。此一层似是而实非也,须知语言为人类表情达意的工具,其推行的力量,主要在于互相接触及交通,其应用最广的即成为国语,譬如英语最初应用者仅不列颠南部五万八千方哩土地罢了,现在不但成为英国的国语,而日本人、中国人、法国人多学习英语的,岂必接受英国的政治意识?而钦差大臣大概也不至于误认为英国的政治意识已随英语扩展至日本、法国及中国了罢。
况且马来亚承认我们是华人,管理中国人的政府机关叫做「华民政务司」,管理华文教育的叫「华文教育署」,但这个华字却是华夏的简称,我们现在所用的国语,便是华夏语,那末,华人用华语不正是应用母语了吗?
固然,在马来亚有闽粤等籍的不同,其语音与腔词也不一致,但闽人与粤人在华族中的地位正如韦尔斯人,苏格兰人在英人中的地位一样,世界上未曾将英人分为英格兰人,苏格兰人,韦尔斯人,马来亚自无将华人强分为闽人,粤人的道理。
还有一层,无论闽人或粤人,其祖先均系华夏人,因此语音的腔调虽不一致,而语源实同一本真正的母语,即为现在被尊称为国语的华夏语,这是研究华人语言学的人所应承认的,此系就语言而谈,若论文字,则形与义,全国一致。
第八,关于母语教育原则,钦差大臣认为其原则源自西方,在马来亚则失其效用,未知这所谓失其效用有何专家的试验,可资左证,若是没有左证,便会陷于主观上的谬误,若以主观的见解发为主观的政治措施,其后果恐不免将为人所惋惜。
第九,钦差大臣认为「巫人要求设立以巫语为媒介之国民学校与华人要求设立以华语为媒介语之国民学校,两者之间,于理原不能相提并论」。我们不知所谓「理」,究竟是何种的理,所以无从致辩,但我们必须请钦差大臣明白宣示,到底拟议中的马来亚国既然把华人包括在内,课责华人所应尽的义务与其他民族同等,而华人所处的地位是主人的地位呢?抑或必须以被征服者自处?
第十,钦差大臣说:「目前本邦教育界所追求者似为继续其特殊及分离之地位」。这一层我们觉得非常遗憾,在政府正式档中,公然以莫须有罪名加给华校的,当以钦差大臣这封函件为最确切而明显。马来亚向来是英国的殖民地,华人向来被视为外侨,只有受控制受管治而已,并未享过权利,有何分离的话可以说起,致于所谓特殊不过受特殊的歧视罢了,这种特殊是我们所认为不应该再继续下去的。
抑且钦差大臣须要明白,民族的所以发生向心力与离心力,其根本原因,是由于政治,不是由于语言和文字,我们可以随便举出一个例子来:
其一,即为英国的例子,历史上英国的清教徒因不满意政府相率逃往美洲殖民地,其后美洲殖民地又因不满意祖国而独立,成为现在的美国,这是同文同种人因政治不平而分离的一例。
其二,即为瑞士的例子。瑞士不但有德意法三大多数民族,还有其他少数民族,自独立以来,数百年间,未曾发生过内乱。这是政治上的权利义务分配平等,没有主奴之分,而不同文不同种的人可以团结的一例。
那末钦差大臣真个已经觉得马来亚有分离力存在吗?我们敢诚恳的忠告,应当深长细思积极于政治上求合理的生产向心力,不应该消极的怀疑华校,蓄意使华校「绝迹」以致治丝盖纷了。
此外还有其他枝节小点,因为篇幅已长,我们也不必多所检讨了。
结论
上边本文所说,我们针对钦差大臣的意见大略已经完全了,再有什么话可说呢?在这里我们不得不总结我们的意见:
第一,我们的要求是中国人要读中国书,认识中国字。
第二,这个要求是几占马来亚人口半数华人民族问题,决不是几千个华校教师的问题。
第三,在现阶段,马来亚尚存有殖民地性质,居然制定消灭华校的方案于理不合。
第四,在将来如果马来亚真个建国独立,华人必须与其他民族处于平等的地位,以我们的文字教育我们的子女,至少是我们所要求的条件之一,而且是最主要的条件之一。
一九五三年八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