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于永春县志

 杂锦集

有关于永春县志

林连玉

 

 

 

福建省永春县之县志,最后一次纂修,完成于何年?余已不复记忆。惟知出巨资者,为现尚旅星之殷商邑人李俊承先生。李氏宿而好学,爱护文献,以其业师郑翘松先生,为永邑学界之翘楚,遂斥资请其重修永春县志。郑翘松先生自任正主纂,副主纂聘德化王光张先生担任之,时在民国十二年左右也。是书芜杂,不脱旧志窠臼,语乎史乘,全不足称。篇末附郑氏笔记,直同私销述,尤为悖谬。惟首编天文志,星野辨误,能纠旧志之失,永春日出入时间表,有科学根据,是皆先父林亮泽(赓扬)之著作也。先父因参纂永春县志,其星野辨误一文,被釆登于北京中央现象台所出版之观象丛报,遂获充为中国天文学会会员,是则可纪也。

 

先父生有异禀,笃好数理,居于穷乡,绝无师友之切磋,竟能因独学而澈底明了。代数、几何、三角、大代数,解释几何,以及微积分,无不穷其底蕴。以研究历法关系,与上海余山天文台台长,法国人蔡尚质先生,为未谋面之交。蔡先生以为中国穷乡僻壤之中,如先父之无师自通,深明历法,为一奇迹,遂介绍家父加入中国天文学会为会员。此会为中国第一流天文学家所组织,入会资格,规定綦严,须有天文台台长三人介绍,并在年会通过,始可入会。其时蔡先生本人,为上海畲山天文台台长,其高足,高钧先生,为青岛天文台台长,仅得二人,不得已,由高钧先生,转丐其兄高鲁先生,亦任介绍,始足法定人数。时高鲁先生,未任驻法公使,供职于中央观象台任台长者也。然先父之加入为会员,于年会提出时,会众以为中国民间不乏术士,恐藉会员资格,以行其术,与斯会宗旨,不无径庭。而先父僻处山陬,无由调查,竟未通过。迨先父参纂永春县志,以其著述,邮寄中央观象台,既获发表,即被无条件承认为会员焉。

 

先父之得参纂县志,绝非偶然,其事亦有足纪者。初,郑翘松先生,设县志纂修局于永春城中某巷,虚有其表,全无实际。所委各乡采访员,悉非知名之士。如蓬壶乡,区域于全永春为最大,采访员林某,最懒散之人也。其时,余尚求学,暑期归家,父愤然谓余日:「纂修县志,有关合县文献,今办事如此,成绩可知。然吾祖吾宗,有合于条例,得被采入者,不可没也。」遂广搜族谱,录为一篇,命余携赴县城,交与纂修县志当局,供其采择。殊不知局中竟无专员负责。虚堂四敞,一榻横陈,下级职员余某,午梦方酣。余撼而醒之,彼竟大怒,起而诟余。余不能忍,反唇相向,几至动武。于是愤而归家,漏夜修书,以遗副主纂王光张先生。盖余在校所修,为文史地系,对于刘知几之史通,章学诚之文史通义,以及梁任公之中国历史究法,素曾阅读,初非全属门外汉也。遂据之大发议论,对于县志,抨击不遗余力,洋洋洒洒,两三千言。王光张先生,虚怀若谷,除回书奖借,曲道困难而外,并立聘先父为正式采访员。余谓父曰:「是可勿受也。环顾永邑,尽属腐儒,天文一栏,非父莫属。此事郑氏非不知之,知之而故遗人材,彼独何心哉?」父以为然,殂遂其聘。既而局中诸编纂,分任纂务,以天文栏,属诸林邦英。邦英者,余之族侄,住于附城产贤乡者也。彼为清末诸生,仅解文辞,未明学术,自知力不能胜,转而丐余父相助,余又谓父曰:「助之者,私情也。彼享其名,我任其劳,在私情言之,可谓至矣尽矣。然纂修县志公事也,在公言公,无取乎私,留此缺陷,以彰其偏且陋,不亦可乎?」先父颔之,竟亦搁置。其后,当事者不得不礼聘先父参与纂修县志,实因天文栏,除先父外,确无人材也。

 

此事距今二十余年矣,外间人士,殊无知者,余知之审,故走笔而为之记。兹者,先父归于道山,既将十年,郑翘松先生,幸犹健在。余非敢以后生小子,有所开罪于父执也。顾事实如斯,不能为贤者讳耳。平心论之:永春县志之重修,略无成绩之可言,李俊承先生之斥资,谓为以成业师之志则可,谓为对于故乡文化,有所贡献,确乎难言也。李先生现尚寄居星加坡,想不河汉斯语。

 

    一九五0年十月于吉隆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