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山中华公会75周年纪念史料专辑
黄亚福及其它
郑良树
在进入主题之前,我们先为这批先贤寻找历史坐标,对他们的活动时间、空间加以说明。
在柔佛苏丹还未称王之前,其先人的官衔是Temenggong,中文译为天猛公、德门公等。我们从天猛公阿都拉曼(Abdul
Rahman)说起,天猛公阿都拉曼驾崩于公元1825年,他的儿子天猛公依不拉欣(Ibrahim)继位。在天猛公依不欣继位之前,新加坡在莱佛士的开辟之下,已经成为一个商港,其郊区更是密集的甘蜜胡椒园。天猛公虽然世居新加坡,他却协助柔佛苏丹辖治新加坡、廖内、林加及部分柔佛州的土地;所谓“天猛公”,就是“内务辖治大臣”的意思。由于新加坡开辟成功,而且甘蜜胡椒的种植已快达饱和,于是,在天猛公依不拉欣的开引之下,许多勇于冒险的华族开始渡过新柔海峡,涌进柔佛州来。
新加坡甘蜜胡椒的种植者绝大部分都是潮州人:根据黄成仁及余有进的记录(注1),从1836年至1855年十六年间,新加坡种植业的情况是:
年份 |
园丘数量 |
估计人数 |
1836 |
250 |
2250 |
1839 |
350 |
3150 |
1840 |
477 |
4293 |
1841 |
500 |
4500 |
1848 |
800 |
7200 |
1850 |
400 |
3600 |
1855 |
543 |
4887 |
这个表显示出,从1836年至1848年的十二年间,新加坡的园丘及华工无不迅速递增;而1850至1855五年之所以会锐减,极可能因为相当多的华工涌进柔佛,前来柔佛开荒。
为了吸引华族开垦柔佛,天猛公依不拉欣推行“港主制度”;“港”就是河流、溪流的意思。天猛公将一条河流及其支流间的土地颁给一名华族“头人”(headman),让他率领一批华人从事开垦和拓殖;为了承认这名头人的合法权,天猛公颁给他一张“港契”(Surat Sungai),这名头人就叫“港主”,受颁的港主即拥有该片土地的开垦及拓殖权(注2)。根据我所搜到的材料,单是新山区就有十九条港,全部为潮州人所开辟。它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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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名 |
所在地 |
港主名 |
1. |
张厝港 |
Johor Bahr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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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招港 |
Jln NgiHeng(一英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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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义兴公司 |
Jln Ngi Heng(一英里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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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
金顺港 |
Jln Lumba Kud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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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德华兴港 |
Kulai |
陈敬堂 |
6. |
黎保成港 |
Layang-layang |
陈敬堂 |
7. |
杨厝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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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
刘厝港 |
Kluang Road(四至九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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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洪厝港 |
Kluang Road(十三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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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李厝港 |
S. Masa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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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巫许后港 |
S. Melay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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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
谢厝港 |
S. Penda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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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
郑厝港 |
Plinto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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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
天顺港 |
Pulai Villa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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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
黄厝后港 |
Pulai Villa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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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义和港 |
Tampo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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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
恒顺港 |
Senai |
士乃世隆园 |
18. |
老砂陇港 |
Sena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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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
陈厝港 |
Tebrau |
陈开顺 |
这十九条港,有少部分的名字今天还保存下来;比如Ngi Heng路,就是以港名来命路名,今天 新山还有此路。十九条港全为潮州人所开发及主持,可知潮州人对新山的贡献非常大。
在已知的港主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陈开顺。
陈开顺是新加坡义兴会党的重要份子,由于新加坡可供开发的土地已达饱和,于是招募一批潮州人,到新山六英里外的陈厝港开荒,取得许可书,自任港主,成为这一地区的开发领袖。后来,他率领会党徒众协助政府平定麻坡的乱事,于是,陈开顺及义兴公司更受当局器重,柔佛于1873年通过《柔佛统制港主法令》(Kanun Kangchu),其第十三条说:“港主应遵守先王所颁布之命令,不得于义兴之外另立会党。”可见义兴公司在柔佛的“合法地位”,也可见陈开顺备受柔佛当局的器重。
除了陈开顺之外,陈旭年及林亚相也是新山的开辟功臣。今天,新山纱玉河的另一边,据说都是陈旭年的甘蜜胡椒园,他拥有十条港,和苏丹阿武巴加结拜为兄弟,对
新山的开辟,功劳甚大。林亚相是义兴公司的领袖,和拿督翁的父亲,当日的工务大臣拿督嘉化(Dato Ja'afar)过从甚密,后来被封为拿督,领有全州山林的开采权。
在天猛公依不拉欣的开引下,华族种植业在新山开花结果。他们披星戴月、荜路蓝缕地拼搏,新山终于开始呈现曙光,成为一个充满前景的新市镇。柔佛的旧王城旧柔佛JOHOR LAMA远在哥打丁宜、不适合于州治,天猛公常居新加坡,难以调度,于是,在1855年,天猛公依不拉欣宣布柔佛这个新开辟的市镇取名为Tanjong Puteri,也就是新山的前身,然后,把旧柔佛的行政中心迁移过来,在此建立为柔佛的州首府。
我们常说,吉隆坡是叶亚来开辟的,诗巫是黄乃裳开辟的;太平的开辟,也和华族有密切的关系。实际上,新山的开辟,华族厥功至伟。如果没有陈开顺这一批人,我们想象不到Tanjong Puteri会建成,也就不会有以后的新山了;饮水思源,华族对 新山的功劳,应该永垂青史的。
天猛公依不拉欣于1862年驾崩,继位者是他的儿子苏丹阿武巴加(Sultan Abu Bakar),他正好廿九岁。在他的努力以及华族的通力合作之中,1866年阿武巴加宣布Tanjong Puteri改名为Johor Baru,也就是“新柔佛”之意思;今天,我们译为“新山”。为此,阿武巴加立碑纪念。从1862至1866四年,阿武巴加积极发展这个新市镇,不但在经济上加快脚步,并且在建设上大兴土木,为州首府做准备。1864年他为大皇宫(Istana Besar)的兴建行奠基礼,1866年落成。大皇宫堂皇富丽,气势雄伟,使这个新市镇更具备“王者之都”的气象。从当日的眼光来看,无论内部结构或外在造型,它都超越前时代一百多年,因此,一百多年后的今天,我们依然觉得它堂皇和伟大。而这座伟大建筑物的承建者,就是今晚所要讲的黄亚福了。
黄亚福,广东台山人,字彦廷,号莆田,道光十七年(1837)生。少习泥水匠,十几岁就来南洋谋生。和华族许多先贤一样,他正直忠厚,节俭勤劳。由最低层的泥水工人做起,四十岁时自立门户,承包工程。他第一桩最得意的工程是在
新山海边承建码头;由于工程做得非常好,他获得阿武巴加的赏识和信赖,于是,在承接政府工程时,显得处处优先。
当时,阿武巴加有一位华籍妃子,黄姓,也是广府人。这位华籍妃子的出身有两种说法,拿督郭鹤尧说她的先生是贩卖沙龙布的,因赌而打死人,后被驱逐出境;黄姓粤女为阿武巴加垂青,终于嫁入皇室。我看到的材料却说这位粤女是新加坡酒吧女郎,英语说得好,闻名于上流社会,乃为阿武巴加所宠幸。两种说法可以并存,也许都有几分真实,可以互补。黄亚福由于出入皇宫,于是,与黄姓粤女相熟;更由于都是广府人,乃结为义姐弟。当时,华族社会把这位妃子称为“马来娇”。有马来娇作中间桥梁,黄亚福更受苏丹宠信;他承包政府的大型工程,他领有商埠专利权六十年,他成为纱玉河另一边(Macau边)的港主;在 新山的发展上,他几乎独占了三分之一天下,而贡献也特多。
黄亚福承建的工程相当多,今天,皇家花园内的大皇宫就是他的杰作之一。这座美奂美仑的大皇宫落成之后,阿武巴加曾经举行了一次非常盛大的庆典。华族领袖们为了表达对苏丹的忠诚和拥戴,也纷纷呈现各种礼物。今天,我们从底下所转录的对联,还依稀可见当日的盛况。
柔佛国王政府构成之庆
盐梅望独尊培植宫墙桃李
调护心常凛玉成廊庙圭璋
成桂丰公司等拜题
国王政府构成之庆
柏府名尊南国推高第
兰台望重天朝属世家
陈麦和 内庵港 饶平黄厝港
柔佛 张现合 和丰港
新洪厝港 同拜题
刘文贤 天顺港 黄厝前港
柔佛国王绩着屏藩堂成书锦之庆
海峤播仁风万树甘堂同樾荫
钤牙崇节署一轮福曜灿薇垣
黄厝后港
新郑厝港 同顿首拜颂
谢厝港
这三幅贺联,应该是当日华族领袖为庆祝大皇宫落成而献上的。第三幅贺“屏藩堂”落成;屏藩堂,应当是大皇宫的别称。前面两幅上款都说“国王政府构成之庆”,第二幅还说“推高第”,可见“政府”应指皇宫高第,也和大皇宫落成有关。据说,像这样的对联还多得很。从这些对联中,我们可以想象得到,1866年庆祝大皇宫落成的盛况,而黄亚福也因这项伟大工程而名播新马,成为社会名流了。就在庆典举行之后,阿武巴加在Dato Ja'afar等人的陪同下,作生平以来第一次的欧洲旅行。
1903年,黄亚福在新加坡独资开设广益银行,是华族在新马开设银行的第一人;可惜经营不善,1913年结业。1904年,他被苏丹封为S.
M. J. ;1908年他担任新加坡中华总商会董事;1911年,他与新加坡总督安德生签订合约,将石笼岗陈笃生医院的旧址改建为广惠肇医院,造福华社。
我这里特别要提到的是黄亚福的千金黄典娴。黄典娴是新马华族第一间女子学校--华侨学校的创办人,并担任校长。从我所获得的资料来看,大家闺秀的黄典娴实际上也是个女强人,她不但自行筹款创办女校,而且还游说家长打破重男轻女的观念,让女子也接受现代的教育。在当时那个思想落后保守、教育水平恶劣的华社里,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黄典娴干下去,而且还成功!她准时上下班,绝不缺席任何会议,对旁人的意见必细心记录下来等等,都是女强人的形象。
满清政府一直要到1907(光绪33年)才公布〈奏定女子师范学堂章程卅六条〉及〈女子小学章程廿条〉,正式落实女子教育的政策;然而,我们的女强人却在1905年创办了女校,比满清政府早两年!为什么黄典娴会有这种新鲜的主意,在本区提倡女子教育呢?这是很值得研究的。根据我个人的推测,当时许多教会已在新加坡设立了英文女子学校,惟独中文女子教育没人办理;民族意识及文化使命感的激荡下,黄典娴乃踏出闺房,奔走社会,创立了这间划时代的学校。女校校址在何处,规模有多大,设备有多少;这些,我们目前尚无从查知,实在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此外,黄亚福还为华巫两族做了一件美事。根据我看到的资料,阿武巴加在陈旭年的安排及陪伴之下,于1892年到中国广州访问,当时两广总督岑春(火宣)曾经设宴欢迎他,并奏请清廷赏赐苏丹二品顶戴,袍服冠戴;清廷为了酬谢他对华族的照顾,光绪皇帝还颁赐一颗勋章。勋章两边各有一条龙,中央有“双龙保星”四个字。此外,极可能还送苏丹一些家私,包括一双酸支龙椅。这些赐品,大部分今天还陈列在皇宫里。除了陈旭年,我怀疑黄亚福也参与此事的安排及陪伴。对于此事,R. O. Winstedt在他的A History Of Johore(亚洲皇家学会马来西亚分会重刊丛书第六种)只轻轻一语带过,把绝大部分的细节都省略掉,实在令人遗憾。
从黄亚福以及其他先贤的事迹来观察,我们可知,当年天猛公依不拉欣也好,苏丹阿武巴加也好,他们心目中根本没什么华巫的界限,大家只有一颗通力合作的心,把
新山搞好来。天猛公依不拉欣是位拓荒者,他鼓励华族到柔佛来开发,并且把港契批给他们;苏丹阿武巴加是新山的奠基者,他和陈旭年义结金兰,成为结盟兄弟,而且还娶华族女子为妃,又让妃子和黄亚福结为义姐弟;这些,都可以证明两族关系的和谐、友善。在陈旭年等人的安排及陪伴下,阿武巴加还到广州去访问,接受光绪皇帝的封赏,更是华巫两大民族和谐共处的佳话。在重温这段历史时,我们更应该吸取其意义和教训,庶几乎使柔佛及
新山更加繁荣昌盛。
附注:
注1:见潘醒农着〈回顾新柔潮人甘蜜史〉,原刊于香港潮州会馆出版《国际潮讯》第四期内,页50。
注2:许云樵撰有〈柔佛的港主制度〉,刊于新加坡世界书局《南洋文摘》第二卷第八期,1961年,页20至27,可参看。
余5月28日受中华公会之邀约,前往主持及主讲最后一场之“老 新山·话当年”讲古会,与新山乡亲父老见面,快慰无比。今整理讲稿,供七十五周年纪念特刊采用,并就教于诸前辈。
郑良树1997年5月30日志于香港中文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