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诗歌:《动地吟》的南方招魂
杨邦尼
我错过了那场20年前“敢有歌吟动地哀”诗与歌的演出,1988年,风雨如晦,不知愁的少年,我记得每天看的《星洲日报》突然有一天的早晨读不到了。因为游川的猝逝,以纪念诗人的《动地吟》在今年4月春雷复出,9月27日巡回至南方学院,南院演出除了纪念游川是主轴,兼怀念陈徽崇老师。我和马华文学馆的许通元说:演出的诗,很政治。是哦,20年前,10年前,至今,大马的政治令诗人骚客很郁卒,诗与歌是仰望的星空。
《动地吟》的政治诗像鬼魂盘桓不去,比如林金城的〈姿势论1999〉、吕育陶的〈沼泽论〉或是叶啸的〈黑白分明〉和饶舌演出曾翎龙的〈倾城夜十四〉等等,各自精彩,那是罗兰.巴特说的“知面”部份,我想谈的是“刺点”,那个感动你,刺痛你的诗乐演出。
时移事往,20后再演出,政治没有除魅,多了文化招魂的况味。杜甫这样怀念李白: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比如黑白照片上的姚新光,游川或是陈徽崇老师具成幽灵矣,只是,诗在,曲在,声音“被压成黑色唱片?反复歌唱”(北岛诗〈午夜歌手〉)。听到诗人小曼朗读〈牧歌的人〉,写的是陈老师,屏幕上老师背转身站立在舞台一束光柱笼罩,四周是一片黑,无尽的黑,再听到傅承得写的〈拥抱一颗星子──写给陈徽崇老师〉由歌手何芸妮唱出,招魂仪式在幽暗的礼堂里进行,我红了眼眶。
游川大声的为诗招魂:把诗从哑巴状态中释放出来,让诗走入群众以挽诗于式微之危(傅承得〈游川小传〉)。至于自己写的诗更充满为民族招魂的符旨,比如有名的〈青云亭〉、〈一开口〉、〈粽子〉或〈改写叶亚来街〉等等。那是文字的游川,诗人独特朗诵方式,一口很不本土大马的华语口音,彷佛他是错生在马来半岛的北方汉子,旅台诗人木焱追悼:我曾朗诵你/一碗蓬莱米饭一盏中国茶/你沏在诗集的扉页里。
游川的朗声不复,遂成绝响。所以需要一个招魂的仪式,把声音追回来。我们看到由马金泉编舞的《问签──纪念游川》的舞蹈中,引了四首游川的诗,朗诵的正是游川本尊,这是幽灵的朗读。声音通过广播器在礼堂内回荡,录音有些沙哑,或是刻意营造一种远渺声音的魅影,逝者已矣,而舞剧《问签》一方面是对现实大马华人处境有诸多隐喻,舞者撒落一地的签条,在惊恐与哀戚中结束,《问签》所求所问的除了华人的境遇堪虑,我们不也常以“求签”方式卜问那些逝者与亡灵今夕在何处吗?文化招魂在《问签》中黯然停驻。
《动地吟》更多刺痛我的是诗歌演唱,原来诗歌同源,我挑剔的耳朵听着何芸妮、子荧和欣彦3位年轻女歌手唱着谱成曲的诗,作曲者周金亮或沉郁婉约,或急促徐缓,小曼的〈两岸〉、傅老的〈一颗种子〉或是多首游川的诗〈寂寞〉、〈我的歌〉,我忘了多少次听着听着就湿了眼睛。《动地吟》除了政治,更有动人的诗曲和深情的演绎。
历史会像幽灵那样魂来枫林青的。1987年茅草行动,1988年的“声音的演出”在政治低气压中冲出重围,2007年游川逝世,2008年《动地吟》复出,为历史与逝者招魂。
星洲日报/六日谭‧作者:杨邦尼‧文学工作者‧言论不代表本站立场‧2008.09.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