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华商对外联系初探
郑赤琰
前言
本文所要提出的问题,不是包涵着什么高深理论,而是一个很普通的道理。这个道理是我用很直觉的观察,观察马来西亚的华裔商人,对外建立商贸投资的情况,我常在问:如果他们能在早期就意识到对外建立联系(外联)的重要,是不是会有较早的经济突破?会有远比今日较强劲的经贸投资实力呢?因为这个问题带引我作出思考与观察。在思考与观察的过程中,我考虑到种种在大马过去40多年来的政治经济所形成的,不利于华商发展的因素,也考虑到华商在大马的商贸投资特点与其形成的历史条件。当然,更也考虑到华商外联的实际困难,什么性质的困难?有没有克服困难的条件?最后,也是最具关键性的问题,在此期间,有没有华商在外联方面成功与失败的例子,如早有成败的例子,这种成败的例子与机会和管理得失又有什么关系?
经过了这些思考与观察后,我所得到的结论是;如果马来西亚的华商能早有意识与有策划地进行其外联,无论是在投资、外资、金融方面,都会远比今日有实力,有成就,而且在政经方面所遭逢到的困境,相信也都会早日加以改观,加以突破。
我这个观察与所得到的结论,到目前来判断,不敢说是十分正确,但却敢说不会有十分谬误。不敢说是十分正确,是因为我还未深入去作个案研究,初步观察也只是这一些个案的一般观察与审视,对于他们成败得失的深入资料审查还未能做到,只是凭个案的业绩报告来分析,而且也都未能在个案方面,展开全面性的搜索与深入研究。但就一般初步审视分析的结论,其成功的现象已很明显,初步作出这结论的作用,不是阻止他人与自己再进一步去研究,而恰好相反,希望藉这初步的研究来触发大家深一层去作出全面的研究。
为什么这问题值得大家去热切关注呢?因为这涉及马来西亚华裔将来发展的路向,今后华裔的荣枯,就要看他们能否检讨过去的得失,好好利用外联的优势。
什么叫“外联”?
“外联”;在本文的涵义,是对外联系的意思。大马华商的外联,就是马来西亚华裔商人对外联系。这个“外联”不等于是“海外市场”,外联包括海外市场,还包括在海外建立投资基地,商业基地;建立的办法,包括找外人合资联营,在外找资金;找资金的办法,除了找到银行信贷外,还可通过金融渠道,如股票市场,去集资,找投资金融公司及寻求其他集资办法等等。更重要的,外联除了在寻求市场,寻求资金外,还可以扩大经营的类别。除了在外建立本国原产品市场外,还可以在工业,地产投资,服务行业及金融市场方面,扩大自己的经营面,从而找到更多更大的经济资源。此外,外联还可以在商业管理的方法与人材方面,充实公司的实力,不致因为本国本身人材与管理方面的匮乏与欠善、而影响公司的发展。
从近代历史经验看外联对商业发展的优良表现
从整个世界来看,由古至今,商业外联肯定有很大的经济效益。它不但会带动本身经营的发展,同时也是带动频密外联地带文明发展的重大因素。最明显的历史经验可以从以下数个例子中看到:第一是爱琴海文明的发展,就是由当时的希腊与中东两地采用频密商业外联所促成。这种成就,不但促进古希腊本身思想文明发达,也同时促进了中东双子河流域科学文明的发达。这种成就经久不衰,成为历史文明发展的明灯,为今后欧洲与中东照亮了一条不竭不止的外联路向。
近代欧洲复兴史之所以衍发出来,打破中古时代的封闭束缚,便是再从爱琴思想去找答案。所以当欧洲重新肯定了外联的重要性以后,大都市解放了的欧洲思想所标志的特色,便是重商主义的抬头,而这个“重商主义”的重要工作,便是全面向外建立各种各样的经济资源,而且还通过各种方法来建立与保证外联不受干扰。很可惜,当这种有意识但却没有好方法的外联工作开展后,为了自私与短视的弱点,欧洲的外联开拓者,建立了不少殖民地、保护地、占领地与移殖地。这个举动终又导致了他们互相攻伐,抢夺地盘,最后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这代价显示在不断为殖民地战争,为第1次与第2次世界大战,最后又为殖民地独立的战争中。
这些惨痛的教训终又教导了现代的人,懂得了区域联合,希望从这些区域的联合组织,来充实某种程度的外联工作。总之,从爱琴文明的经验发展来看,由西方一系列外联的认识与努力,虽然经过不少挫折与错误,但基本上是愈来愈改善了外联的方法、同时也扩大了外联的层面与内容。时至今日,欧洲一系的外联层面,远跨欧、非、南北美洲与亚洲。
第2个例子是中东文明的发展。尽管这个文明的发展,至现阶段,有比爱琴文明的欧洲一系逊色的现象,但这并不表示其乏善可陈。中东文明也属爱琴文明的一系,在过去曾有过历史的光彩,这可以由阿拉伯与埃及的古文明中看到,也可以由回教传播至今不衰的情况中体会到。过去如此,现在亦然。回教所代表的,不单是宗教信仰,也代表了文化思想,价值观念,否则回教不可能成为世界3大宗教之一。而且其在商业外联的表现,也是非常强劲的,也一直成为欧洲一系的强大竞争者,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如此。过去中东的外联不但远及欧洲,东及印度、印尼、整个东南亚,甚至几乎全个中国,在中国还踏出了一条促进中国外联鼎盛时期的“丝绸之路”。在中国,他们还比西方人更早建立了商镇,成为他们外联的商业据点。
今天他们也一样成为全世界极之重要的商业伙伴,单是在能源方面,他们便已把世界命脉握在手中,这需要极大的聪明才智与见识,才能发扬如此大的功能。尽管需要与西方国家合作才能有今天的成就,但转过来看,西方没有中东各国的合作,能源资源也只能是更大的灾难火头,那能那么容易安然把油输出。
除了回教徒之外,中东还有一个商业精英在爱琴文化熏陶下,世代成为外联的干将,他们便是犹太人。尽管犹太国曾被中东其他回教国所灭,但由于外联的工作做得好,他们一支民族却始终不衰,在第2次世界大战前,控制了不少欧洲的经贸实力,连德国人荷兰人那么杰出的经贸干将,也都怕了他们七分。现在的美国,有不少行业也都以他们马首是瞻。可见外联工作对商业与文明的重大贡献。
马来西亚的经贸原是强于外联的
说到马来西亚的经贸,在传统上,就是在外联的基础上建立起来并且是由英国殖民地经贸开展出来。在西方殖民地者四处开拓经济资源的过程中,他们在马来半岛建立了经贸基地。首先他们发现了半岛上锡矿的经济价值,便大事开采。后来又发现了橡胶的经济价值,在此大事发展橡胶业。为了这两种企业的开展,殖民地者还从外引进了华工与印工。加上了其他天然资源的开发,华印劳工的输入,后来成为马来半岛的两支主要移民。这两支移民与英殖民地者长期配合,前者主内,即负责艰苦的树胶种植与收成,锡矿的开采。而后者则主外,即负责对外开拓市场,加上其他天然资源的开发,如木材、黄梨、椰子、胡椒等。到了第2次世界大战英殖民地结束在马的统治,单是橡胶与锡矿两项,已占世界产量的八成以上。而绝大多数的华印移民,也都以此两种企业或有关行业为主。而所有企业的市场对象,都在海外,尤其是在西方先进国家,其经贸外联的特色是强烈的。
幸好,在马来西亚独立过程中,这种特色的外联关系并没因为政治的独立而切断,独立政府与英国企业家以及其他西方企业,照样维持着伙伴的关系,他们的业权仍然受到独立政府的尊重,虽然必须面对本地新兴产业家的竞争,这个政策是重要的,而且对马来西亚以后的外联基础也有充实的作用。环视我们周围的国家,就没有这么幸运。就以缅甸为例,独立后,立即采取切断外联的政策,在政治上也宣告退出共和联邦,即刻结束与英国的一切旧关系,影响所及,英资及其他西方企业完全撤退。缅甸的外联经贸完全停顿,而该国的经济也从此一蹶不振,到今天仍未能复原。
马来西亚的外联经贸基础虽然不错,在政治独立后,为了要调整种族之间的产业权分配问题,独立政府倒也制订了不少不利于英人及其他外国企业权发展的条例,原有的企业权既然不进反退,新的灵感与新的开拓,也就匮乏。结果,在独立后的头十多二十年,全国的经贸基本上在“吃老米”,而华人的经贸外联也都在原地踏步,没有什么进步。
华人的经贸外联何以落后?
要讨论华人的经贸外联之所以落后的问题,首先,我们要肯定落后的事实,而且要与谁比才算是落后。若以70年代之前作为一个时间关口,在70年代以前,南韩、新加坡、香港与台湾虽然后来成为亚洲四小龙,在当时无论在天然资源,实业基础及政治基建上,若不是比不上马来西亚,最少也是在相同的基础上;何以他们后来在短短的十多二十年内,能够在经贸上创造“奇迹”?最基本的因素是他们在70年代开始,全力在经贸上开展外联的工作与机会。新加坡以石油提炼、旅游业,与外销工业为主,香港以纺织业,手表业,电子工业,旅游业等为主。南韩走的路较为不同,在开创消费品工业之余,他们也重视劳务出口,在外承办大型的建筑工程。台湾也在消费品出口工业方面,重视钢铁业、造船业、石化工业等。列数四小龙的经贸成就,几乎可以说全靠外联经贸的建立。
反之,马华商的外联工作,除了在原有胶锡业基础外,别无开展。这当然也有其内在的原因,即马来西亚独立后,国家政策强调扶持马来人的经济发展,在扶持的过程中,华人的经贸发展也就受到不少挫折。正当四小龙经济开始进入顺境的70年代初期,马来西亚的“新经济政策”也在同时被落力推行。这个政策不但直接影响华人经贸发展,也间接影响华人经贸的外联机会,因为“新经济政策”其中最令外商与外人来投资裹足不前的地方,是有关新公司股份必须分配三分一予巫人的规定,同时也硬性规定必须雇用三分一巫人职工,这些条文不为外国厂商所了解与谅解,所以成为外来投资的障碍。再加上这政策同时也将不少获利较丰较易的行业,列入马来人的经营特权内,华人难得问津,这当然也就打击到华商的士气与机会。如果说打击华商经贸能力最严重的地方,该推华人在金融银行业方面的挫败,这一项打击华商经贸外联最巨大,其次是华商土地权的诸多束缚,这也是华商经济实力的成长阻力。
除了上述的阻力外,“新经济政策”对华商更大的损害,是其造成的心理破坏,这种破坏的形成是出于华商面对经济的困境后,注意力太集中在其与巫商的政治周旋。就以马来西亚由国到州的华人商会组织,在过去20年来的精神与活动,无疑是以维护华人经贸权益为主,而在开创外联方面则不见其有什么实际的成效,尽管在他们的刊物里也有罗列海外公司有意与华商合营项目,但这只属小项目,大批而有实力的对外联系与成功达成的工商项目,则属少见。除非是个别华商或公司往外闯天下,则又属别论,但这毕竟又是非常少见。
从华商外联的得失来看外联
尽管马华商人外联的情况很少见,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如果从这少数的情况来判断,倒可以建立一个观点;如果这十多二十年的华商能够也像这少数的人那样,积极建立外联,今天马华的经贸实力,肯定不下于四条小龙的实力。
在马华商人外联的案例中,最值得引为典范的,是郭鹤年的家族。郭氏家族的外联是很成功的,他们在糖业方面建立了世界著名的“王国”。郭氏家庭在酒店业方面也是世界著名,但他的酒店“香格里拉”也非由马本土开始发迹。他们在地产业方面也名列世界富豪,近年来更与香港的李嘉诚在中国合作搞大型的地产发展,这个成功也不靠马来西亚,靠马来西亚的除棕油出口外,地产发展也有小部分。郭氏早就意识到与其在马来西亚做费神费力的“窝里斗”,不如走自己的“天涯路”。他们老早就把郭氏家业的总部设立新加坡,后来又搬到香港。在10个顶尖华人富豪中,外人错把他列为港人,可见他靠香港发迹的事实,是不容抹煞的。
另一个成功外联的例子,是南顺集团。南顺是由黄大椿兄弟建立的,虽然他不能算是一个十足的马来西亚人,他们的集团也在新加坡早就建立;由于在独立前,新马两地不分,后来分了,他们在两地都有建厂。因为在新加坡的厂业务扶摇直上,后来更到香港建立了另一个外联据点。最后中国开放时,他们也和郭氏家族一样,与中资或在中国有了合作与投资,使到其在香港的生意越做越大,如果早年单靠马来西亚,便必然没有今天的光景。
胡文虎兄弟的企业也是个好的外联例子。众所周知,胡文虎兄弟的企业以报业与药业著名。独立前,华人的国籍未成定案,但无可否认,他的企业重心是在当时的马来亚(包括新加坡),尽管他们的企业分布在整个东南亚。当马来亚政局有变,他早就意识到有必要把总部迁往香港。于是在50年代初,他便把中心设在香港,虽然,他们兄弟的企业在其他地方都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今天,其企业仍由其女儿胡仙把持,胡氏企业后来走上式微,是投资策略的问题,不是外联的问题。
另一位成功的外联例子是以锡矿业起家的怡保张氏家族。张家在香港建立的海外信托银行,曾经在香港名旺一时,其分行多如“米铺”。后来虽然倒闭,但这实非经营的问题,而是间中涉及舞弊,事发后引发银行挤提而倒闭的。张氏银行在港的成功纪录,未始不是外联机会的成功例子。
近10年来,香港与新加坡的经济起飞已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才吸引了不少马华商人在此两地建立他们的外联据点;但一般多以地产为主,规模不大,鲜为人知。也少人在留意他们的动态。如果他们能像日本那样,在近10多年来就到这些地方去建立外联据点,把企业多样化,相信他们的成就也会一样可观。
亚太经贸机会与马华商之外联展望
既然在过去十多二十年来,马华商错失了外联的机会,这不等于机会不再。反之,由于近年来中国经济开放起步,加上台湾、新加坡,尤其是香港在中国建立了强有力的经贸关系,也都成功地带动了在中国的企业,这些经贸互动,再加上日本近10多年来的向外发展,也形成了一股强有力的亚太外联成长趋势。例如台湾自1986年货币管制放宽,台商出外投资风气兴起,香港因为九七问题,促成港人往外投资,新加坡经济转型,促成往外投资风气,都是华人经贸外联的新风。由于马来西亚经贸发展较为落后,也成为他们投资的对象之一。这一来,马华商工业家即使不主动出外,他们也会来马求上门,在此情况下,马华商人的外联也就内向型地建立起来;至于外向型的外联则仍未像香港、台湾、新加坡那样兴盛,虽然内向型的外联可以为马华商家造财,但毕竟很被动,而且也不稳定。例如台湾来的厂商可以在一年内走掉不少,便是一个例子。若要避免吃这个亏,还是早日自己建立外向型的外联为妥,这样自己可以掌握主动权,而且出外找机会,机会无穷,资源无穷,人材也无穷,这确是大家应好好思索的课题。
(01-01-1993《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