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政治的三个阵营:理想主义、现实主义、缤纷主义
詹运豪
我探讨过新经济政策对华社政治的重要性。也许你还记得,我对新经济政策作出两个总结:第一,它把马来西亚华人社会分为两组,一组是支持政府的,另一组是支持民主行动党的,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受到新经济政策的打击;第二,新经济政策对各族社群在某种程度上造成阶级的差异,因为新经济政策造就了马来中产阶级和马来“商家”的阶级。
我将继续谈目前的华人政治。中心点是,马来西亚华人政治实际上已分为三个阵营,这种形势有异于新经济政策年代的两个阵营。
理想主义
我称第一个阵营为理想主义者,这批人基本上认为,马来西亚政治的出发点应说是“马来西亚人的马来西亚”。换句话说,所有马来西亚人都是马来西亚人,不管他们的种族背景如何。他们主张取消土著和非土著之分,认为所有的马来西亚人都是拥有平等权利的公民。他们也主张华人和其他非马来民族对文化、语文和宗教拥有完整的权利。虽然他们承认马来人是马来西亚的原住民,不过“土著”的标签也要给予在马来西亚土生土长的非马来人。拥有这种明确立场的政党是民主行动党和马来西亚人民党。
现实主义
第二个阵营是现实主义者。这批人认为,华人必须接受政治现实,也就是说,土著和非土著的划分,已经深入整个政治体系而无法改变,因此,应该根据现有的政治规则搞政治。现有的政治现实是,马来人掌握政治实权,而华人无法平起平坐地进行谈判。这批人也认为,种族政治是马来西亚的一种生活现实。他们说,给予土著社群的经济保护和特权,在土著社群信心十足时,总有一天会撤消的。这批人说,前进的方式是要和巫统内部的进步势力合作,并避免巫统被马来极端分子或回教民族主义者所狭持。他们喜欢用政府最近对华社的开放政策,来证明合作和“内部协商”是有效的。这个阵营里的政党,多数是国阵里的华基政党,象马华公会、民政党、砂劳越人民联合党和沙巴的进步党。
缤纷主义者
第三个阵营是我所说的缤纷主义政治人物。这批人认为,理想主义实际上不能消除土著和非土著之分,他们也认为,现实主义者是不对的,因为现实主义者如果维持种族性的政党,人民将永远不能团结。这批人提出的解决方案是很有趣的,大概是这样:你是无法消除马来西亚的种族特性和种族政治的,因为种族特性连结到宗教、语文和风俗,因此,你要建构一个承认这种差异的政治体系,然后致力于逐渐把各种差异减少到最低的程度。缤纷主义者的解决方案是简单的:把国阵变成一个单一的政党和解散所有种族性成员党,使国阵不再是一个由族基政党组成的联合阵线。这意味着所有人民(马来人、华人和印度人)都可以直接加入国阵。在打破种族和政党障碍之后,你将可以拟定一套不会打击到他族的政策。譬如说,土著仍然要维持他们的特权,不过不是以现有体制的“种族”作为提供政府援助的分类,也就是说,你可以用其他方式。
譬如说,有资格购买国民投资证券的人,只限于每个月收入不到马币500元的人,而不是以种族分类而让那些富裕的人大量购买投资证券。由于低收入的家庭主要还是马来人,因此,马来社群仍然是主要的受益者。不过,贫穷的非马来人在这个政策下也将受惠,这样将不会产生种族之间的不愉快感受。同样的,奖学金等教育利益,也是根据“有需要的人”,而不是根据“种族”而给予。
换句话说,缤纷主义者认为,既然你不能消除种族政治,那就根据“种族”以外的任何其他分类,把种族政治减少到最低的程度,并拟定一套各族都能接受的共同价值观。我把这批人称为缤纷主义者,因为他们正如自己所主张的那样:把七彩缤纷的颜色都集合在一个彩带,就象彩虹那样,他们在很多方面很象印尼的箴言:"差异中求统一”(Unity in Diversity)。
究竟是谁对?
我经常在西马跑动和访问各阶层的政治人物和政治活跃分子,我可以很放心地说,华人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的人数,差不多是一样的。缤纷主义阵营里的华人不多,不过这个阵营的人数在不断地增加。70年代和80年代的华人政治,实际上是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之间的斗争。
两个阵营都自称代表华人社会,现实主义者自称是政府里的“华族之声”,并说如果没有他们,华社的处境将会更恶劣,因为他们是国阵里“温和”的声音。现实主义者以政府最近的开放政策,“证明”他们所取得的成就。
另一方面,理想主义者也自称是“华族之声”,而且向来指现实主义者“卖华”。他们指出,一种语文、一种宗教、一种文化的政策,证明现实主义者的争取方式是失败的。因此,华人理想主义者的主要课题是华文和华人文化。理想主义者也宣称,如果没有他们监视政府和现实主义者,华社的处境将会更糟。
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究竟谁是谁非?我认为两方面都对(虽然这个答案在很多政治领域里是不受欢迎的)。这可要看谈什么课题?很多课题都是不同的,而且联系到更广泛的马来西亚政治。
最大的政治讽刺
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之间的最大讽刺是,两方面都得依赖对方才能在政治上存在。如果理想主义者消失,现实主义者在华社里将没有什么课题可以发挥,反之亦然。如果没有现实主义者,理想主义者也无法存在。由于双方都把差不多同样的政治力量互相抗衡,他们把华人政治局限于华社里,导致华人政治变得高度地方化和狭窄,尤其是对外来者而言。由于我们生活在一个多元种族的社会里,这种政治形式在长远来说,是极具不良后果的。
理想主义者和现实主义者这两个阵营是相互依存的,实际上,两个阵营的政客都可以自由进出。你可以看到马华的人在马华失势或党出现危机时跳槽到行动党,同样的,行动党随时也会跳槽到马华。去年ii月间,森美兰州就有两个行动党州议员跳糟到马华。
缤纷主义阵营里的华人不多,缤纷阵营里的人,都是20多岁的人,他们受英文教育,在海外毕业,是住在槟城、柔佛和吉隆坡市区的专业人士。有趣的是,缤纷主义阵营里的马来人和印度人为数不少,这是很重要的。象华人缤纷主义者那样,他们都是在西方受英文教育的,几乎都是专业和自由主义者,宗教外貌不强。很多也参与非政府组织活动,他们的政治活动,都是有社会目标的基层运动。
总结
我要郑重地指出,以上的政治分析,主要是以西马的华人政治为根据,沙巴和砂劳越不在此例,沙巴和砂劳越的华人政治,和西马有很大的差别。
(27-04-1997《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