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狗打针
康如也
我家养有一只黑色的狗，这只狗，为我尽了守门的义务，我就保障它的安全，给它享了两次打针的权利。若是说义务与权利，互相对待的话，这只黑狗，可以说已经没有遗憾了，绝不像我们的做了马来亚的公民，只有义务可尽，而没有权利可享，不但没有权利可享，而且还要时常受到责难。在这一点比较上，它虽然是狗也却还赢过我们人呢。
说到两次为狗打针，在我却有两样不同的心情，不妨在这里谈一谈。
第一次为狗打针是在几个月前，也即是去年。我一听到兽医部要为狗打针，每只收费两元的消息，我就立刻为它设法打针。因为我的工作太忙，实在分不出身来，只好跟我的太座商量，劳烦她的玉趾，替我带着黑狗，到跑马厅去跑一次。她回来的时候，我看到我那可爱的黑狗，颈项下多了一块黄色而圆形的小牌，我的心中，着实有无限的欣慰，几乎喜而不寐。
这是什么原因呢？原来那时候疯狗症正在流行，据兽医部的宣布，有狗而不打针，不仅狗要被射杀，连带主人也要受控告，我仅仅花了两块钱，一方面为狗取得了保障，一方面也为自身取得了保障，试想平均起来，－块钱买到一种权利，非常的便宜，我又何乐而不为？
但是这还是表面上的原因，最最真正的主因，则是我为着切身的生命和名誉着想。因为当时曾有谣言，某某人给他家里的疯狗咬伤了，送到医院去，群医束手，无药可治。临终的时候，呓语变成狗叫，而且把床板也咬烂了。呀！这真是危险极了！假使不幸，我家的狗，忽然发了疯，更假使不幸，被咬着的，正是我自己，那我不是先要「人头而畜鸣」，然后去见阎罗天子吗？何况人要死就死了，为什么要学作狗叫？然后死去？这事时在太奇特了，不兔误认为我曾经做了什么十恶大罪，受了神明的谴责，所以要先变畜生，才去吃得土馒头。这么一来，岂不是又损及我的美誉？因此，我为着个人的生命起见，为着个人的名誉起见，我都不得不急急地，送我家的狗，去打一次药针。
此外，还有我的小女孩的安全问题，我的夫人的安全问题，我的诸亲戚友，到我家来的安全问题，我的不相识的社会人士，经过我家门口的安全问题。这一连串的顾虑，只要我为我家的狗打了药针，便都一齐解决了。休说那打针费只收两元而已，便是收二十元，我也觉得便宜得很，应当义不容辞，慷慨一回的。
第二次为狗打针，是在今年一月间。这一次，我的感觉，完全异样了。因为第一次打针的时候，兽医部曾宣布，只要过了三十天，那只狗没有发疯，便可平安无事了。谁知道事情过去，不过儿个月罢了，兽医部又宣布说：打了针的狗，仍要再打，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人家说：前次所打的针，完全无效了么？那么，我就不知这一次所打的针，是不是有效的？如果又是无效，再过儿个月又要再打，那就不仅我家的狗要挨痛，挨痛，又挨痛；而且连累到我，要奔命，奔命，再奔命。真是苦煞我呀！
况且，前次为狗打一枝针，收费只两元而已，这一次，包括牌照费一元，共要五元，药水费分明起了加倍了。大约前次打的是下等药针，所以便宜一些，这一次，打的是上等药针，所以要贵一倍，才会够本。假使这一次打的，仍旧无效，还有更上等的药针，收费少不得又增一倍，要纳八元了，这真说得上是我的一笔小负担。可怜我的薪水，前年是这样，去年是这样，今年仍旧是这样，半分钱没得增加，而这为狗打针的额外支出，距离不过几个月，竟然一增就是加倍，我真的暗暗着急起来，不禁要咒骂我的狗道：死狗！臭狗！你为什么会有疯癫的恶病？
老实说：这一次，我曾经私自发下狠心，想把我那可爱的狗，宰了来吃。一来可以省下五块钱，移作别用；二来可以得到一餐美馔，滋润枯肠。但是再回头一想，第一，这个地方，小偷很多，没有狗看守门户，是不成的。第二，宰狗是犯法的勾当，给警察知道了，不兔要吃一场官司。因此无可如何，只好忍痛牺牲，送了我家的狗，再去打一次药针。这一次的心情，是多么沉重的呀！
但愿兽医部，这一次所用的药水，是新发明的特效药，打了以后，不必再打。更愿研究疯狗病的专家们，不要再发明更名贵、更有效的治疗疯狗药水，否则，兽医部不免又要动员人马，费煞精力为狗打针，而我们养狗的人，却要发出求饶的呼声了。
据说：全XX市，要打针的狗，有一万五千多头，平均每只收费五元，这一下，兽医部有七八万元的收入，实在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但是，疯狗咬人，性命交关，非同小可，假使药方不再无效，疯狗病症真会绝迹，那七八万元无形中成了保险费，可以保全几个人的性命，计算起来，倒还便宜呢？你敢说一条人命不值得几万元吗？
一九五三年二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