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大马的困境与出路
郑丁贤
去年9月和10月笼罩在大马上空的烟難,在11月消散殆尽,至今已经放晴;然而,在同时期笼罩人们心头的经济阴巍,至今挥之不去,甚至随年关的逼近而更为深沉。
仅仅在半年前,除了少数经济学者,如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克鲁曼之外,没有人会预期大马会突然滑落到如此田地。过去10年来,大马已经成为世界发展中国家追求成长的典范一一国民平均所得10年间増加超过一倍,从马币4千元,到接近1万元;每年9%的高成长;失业率低过3%;通膨率不超过5%;储备金丰富……。从任何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健康美好的经济体质,2020挤身发达国家的宏愿,看来轻易可以达致。
7月间侵袭泰国的经济风暴,造成泰国股汇两市暴跌,金融体系和产业崩溃。大马人当时胸有成竹,从政府官员、经济学家到市井小民,人人坚信大马的经济实力,足以对抗任何经济风暴。
9月开始,吉隆坡股市和马币,双双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跌落。马币穿破2.8时,人们想不到它会越过3.0的阻线,过了3.2,不可思议的再跌破3.4……3.6……3.8……。综合指数跌过1千点关口之后,在股民的叹息声中,900……800……700……600……500……。
人们的反应打从心坎要问:过去10年的辉煌成就,何以瞬间风云变色?
从1987年以来制造的蓬勃发展,使我国的经济结构,顺利的从农业经济,转型成为工业经济,通过工业产品的出口,赚取大量外汇,进而带动经济的成长。
资金迅速累积,使人们尝到了甜头,进而追求更快、更大的膨胀。大量的资金涌入低生产性的领域,包括房地产和不切实际的超大型建设计划,或者在股市里打转、而没有进入更高价值的生产领域。
连续10年的高成长,使朝野陷入经济的迷思,以为只要投入更多资金,成长就可以永无止境的持续下去。因此,企业界向国内外金融机构大量集资,把经济当成一个大汽球,不断的灌气膨胀。这种成长的迷思,实际上是一种假象,也蒙蔽了资金市场出现的问题,使人们失去了危机意识,和迅速自我调整的能力。
当大部份资金都用在缺乏生产价值的领域时,这些资金的实际价值就远低过它的表面价值;因此,和美元挂钩的马币,实际价值已不如从前。另一方面,美国经济在近年攀上高峰,美元所向披靡,锐不可当,马币还紧扣美元,便有如身高4尺的孩童,攀住身高6尺的成人,除非前者迅速长高,否则终究得跌回地面(当然,不是现有的3.8汇率,而是2.8至3.0的合理水平)。
同样的,吉隆坡股市前几年涌入大量“热钱”,撑高了股价,加上挂牌公司迅速增加,造成股市的虚胖。
这些情况,基本上说明大马经济患上感冒,只要吃药调养,不出多久,应该就可以恢复状态。因此,只要减少信贷的无限制扩张,监控金融机构的坏帐比率,改善经常账项的赤字(Current Account Deficit),缓和过高的成长率,理应可以避免一场经济灾难。
国际货币狙击客狙击泰铢得手之后,便嗅到马币发出的血腥诱惑,而对马币发动攻势。
有关当局的自信太高,警诫性太低,反应太慢。泰国经济在7月间沦陷后,我国在国际论坛上指责投机客,抨击金融市场的游戏规则,可惜的是,对内政府却缺乏实际的行动来纠正经济体质的一些弱点,以避免狙击客乘虚而入。
正如趋势家大前研一所说,在目前无国界之分的年代,一国政府是受市场规则的限制,而不是另打下不同的游戏规则。
在泰国经济崩溃之后,投资者已经是惊弓之鸟,一旦马币受剿,大家惊惶而逃,使零吉一泄千里,继而产生连锁作用,股市随之崩盘,大量资金流失,投资者信心顿失,情况严重恶化。
到了这个时候,财政部长安华在10月17日财政预算案中下的处方,尽管是药量恰当,但是,当时情绪已经战胜了理性,在市场弥漫一片悲观和惊慌之中,预算案中的措施,已经无法奏效。
从经济基本因素来看,大马不应该遭受如此重大挫败。以金融体系而言,大马在本区域是继新加坡之后最健全者。即使是国际经济分析家对东南亚各国诸多诟病的经常账项赤字,也只占国内生产总额的5.8%,未达危险水平。
同样的,拖垮泰国、印尼和韩国的庞大外债负担,并没有出现在大马的负债单上。大马的270亿美元外债,以国民生产总值衡量,还不及泰国的一半。
更可贵的是,大马没有泰国、印尼和韩国的政治问题。
但是,当市场不再理性时,这些数据并不能发挥太大效用。大马股市和汇市的跌幅惨不忍睹。为了避免信心进一步往下挫,政府在12月初采取了剧烈的紧缩政策,这似乎已经是孤注一掷的做法,如果再不奏效,经济寒冬必然降临。
这一连串的紧缩措施,一反过去10年来的经济扩张做法,包括经济成长率显著调低,政府开支大幅度删减,大型建设无限期展延,以及将银行的非生产性贷款几近冻结。
总而言之,这些措施可以被视为大马经济政策的分水岭,从此刻开始,大马正式向高成长告别。
在股汇风暴之前,我国原有“软着陆”的机会,但是政府和民间都被泡沫经济的炫耀所迷惑,而拒绝低飞;如今,我们只有在更短的距离,以更狭小的角度降陆,虽然代价大,但是,总比紧急逼降,或者是无法降陆好得多。
马币跌至历史性的低潮,国内数以万计的企业都面对成本激増的压力。一方面生产成本高涨。另一方面因市场购买力下降而导致营业额下跌,腹背受敌,困境可想而知。况且,因为成本高涨,商品价格并不会因为市面不景而调低、反而往上攀升,造成不景气中的通货膨胀。
除非短期内股市和马币大幅度反弹,否则,经济放缓的影响,将逐步显现,国人有必要预先做好准备,面对今后的难关。
1994年墨西哥发生比索危机之后,迅速采取对策,针对本身体质的弱点,对症下药。结果危机在6个月后解决。今天墨西哥的经济,比发生比索危机之前更健康,这是该国能够正视问题,进而解决问题之后的成果。
反观在80年代起被喻为“日本第一”的日本经济,自90年代初泡沫经济被戮穿之后,经济不景痴缠至今,数年来仍不能回复勇态,经济实力更被美国远远抛在后头。这和它的政府缺乏魄力和远见,及经济政策固步自封直接有关系。
大马要花多长时间走出问题的阴鱸,就看政府和私人界选择哪一条路了。
(31-01-1998《资料与研究》第3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