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同德塑造马来西亚民族
张景云
我们只以“石破天惊”来形容这个建议!敦嘉化峇峇说,马来西亚现在应该有一个超越种族的单一政党,以容纳各族从政人士;他说,成立这样一个政党,可使各族人民以马来西亚民族自居,彼此将更加效忠国家。
敦嘉化峇峇提醒大家说,各族人民虽然已成功地解决彼此间的许多问题,但是人们不应否认种族问题仍旧存在。他认为成立这样一个超越各族的单一政党是适当的,而为了确保世世代代的子孙都能同享太平,现在已是着手筹组这个政党的时候。
我们很难想像首相马哈迪医生或副首相拿督斯里安华附和敦嘉化的建议;他们或许会赞同这个大体的目标,但是对於行动的时机大概会有不同的看法。我们可以简单的把这种分歧归纳为两种态度;当权的人倾向於务实与保守,权力圈子外面的人则较理想主义、开放、创新。
事实上马哈迪医生确实曾对这么一个课题提出意见,那是一年多前,当他在沙巴州为国阵一个小成员党常年大会主礼的时候。他说现在还不是成立多元种族政党的时候,而只要各族对於本身的利益在党或集团内获得充分代表的问题存有疑惧,这样一个政党就不可能成功运作。
他的言外之意显然是说,我们只要自视为马来人、华人、卡达山人等等,从而要申张马来人、华人、卡达山人的集体诉求,这样的单一政党就不会有意义。这里关键字眼是“集体”--个人的种族属性和意识是不可能泯灭的,然而作为一个集团的集体行动,种族性政治诉求却是应该消除的。
当然这样的要求也是理想主义的,这是假设人民每一分子都是绝对自主的(不受种种社会力量所摆布)和绝对理性的(不受自己情绪所左右),因此能作出完善的决定和抉择。这样的情况只能出现“无为而治”,对政治家或政客的需要将降至最低程度。
要求人民先达致完善的境界,当然也有角色倒置之嫌,同时也为从政者们回避“领导”的责任寻找遁词。很多年前(1978年)当詹德拉•穆扎伐谈及民主化的任务时,指出三大集团负有促进民主的责任:执政集团、反对派人士和普通人民,而“第一且最重要的是掌权集团。他们负有比国内任何其他集团更大的责任,确使马来西亚变得更加民主。”我们假设民主是公正的基础,或如科恩(Carl Cohen)所说,“所有政体之中,民主是最可能保证社会各成员及各阶层获得公正待遇的。”在这个阶段,我们是应该要求当权的从政者们负起本身的责任,领导人民达臻完善,理性的处理种族性的政治诉求。
敦嘉化峇峇和马哈迪医生之间对这议题的态度差异,当然首先应归纳为局外局内的差别--这是假设首相迄今未改变一年半前的看法。敦嘉化既然已不在权力核心内,摆脱了权力的羁绊,因此可以自由抒发一己之见,而不必考虑政策的连贯性与可行性,在这种处境的人偶尔唱唱高调,也是人情之常,不足为奇。马哈迪医生的地位当然不同,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个人必须对整个政府和国阵诸成员党负责。
不过他们这两种态度还有各自深层的心理结构因素,却也不能不一并考虑。从他继慕沙之后重返内阁出任副首相,以迄在上届巫统党选中被安华击败,在这段时期,敦嘉化一直是马哈迪政府中唯一的东姑时代人物。和东姑一样,嘉化也是个gentleman politician;这个gentleman含义,除了意指有原则、有操守,更有业馀、非专业的意思。“东姑世代”的一个特色,是重视宪制契约(constitutional contract),因而在处理种族或种族政治课题时,必然以此为依归,在手法上大而化之,但求忠於“契约”精神,而不大理会形式和程序。联盟及其政府规模不大,阁员之间有一种“俱乐部气氛”,国家政务也不若今日的庞杂。
远见加干练
敦拉萨是技术官僚出身,处理政务自有重视程序与技术的一套。到了马哈迪医生,国家首次出现强人领导,其励精图治的政治手腕具有两种本色,一是雄图远略的瞻瞩,一是认真实干的练达。他的远见告诉他国家的发展不能自我囿限,他身上的务实派则认识到一切光明远景的开拓必须从脚下一步步走出来。如果他今天认为组识超越种族的单一政党时机尚未成熟,那显然是这务实派的忠告,因为打从第一枚铁钉开始,这个大工程每一步骤都必须有计划而没有意外,成功或失败都必须算入他的历史清单。
既然是有远见有瞻瞩,自然还有大胆憧憬的一面,因此在多元种族单一政党这个议题上,马哈迪医生早已为国人描绘了一个最终仍得形容为理想主义的轮廓。
在他的“2020年宏愿”演词中,马哈迪医生并没有谈到多元种族单一政党的具体问题,然而只要仔细检视内中所列的9大挑战或目标,我们避免不了这样的结论:一个新兴的马来西亚民族将不会实行种族政治,超越种族单一政党将是最终的自然的发展。
在1991年2月28日的那篇工作论文里,马哈迪医生为我们标举出这样的目标:建立一个团结的马来西亚国族,拥有休戚与共的命运,在种族血统上融合成一体,和谐生活,对国家一致效忠;建立一个成熟的民主社会,奉行一种成熟、重视协议与群体利益的具马来西亚特色的民主制度。
一个新兴国家可能面对的最大悲剧,是缺乏一个公认的建国目标;在1991年2月之前,马来西亚虽然不是毫无目的的漫游,然而长远的建国目标肯定并不很明晰。马哈迪首相提出的宏愿,首次为国人提出了一套大家都能认同的建国目标。不同的族群,拥有不同政治理念的社会集团,各有不同的抱负与愿望,但是这并不妨碍大家认同“宏愿”的建国目标,因为这9项目标都是超越种族的理想。
有了理想的目标,就必须采取行动去实现。因此今后我们应该可以合情合理的诘问,全体国人做了些什么来拉近这目标的距离。我们现在所有的只是目标的轮廓,2020年以后的马来西亚将是怎样的,那将是由我们的共同实践去决定。
那么,我们希望塑造一个怎样的马来西亚国族呢?我们希望在什么时候看到一个超越种族的单一政党的出现呢?我想今后马来西亚人民应该时时刻刻提问这些问题,问本身,也问执政集团的领袖们。提问这些问题就是实践宏愿的第一步,我们每问一次都会把我们拉近宏愿目标那么一步。提问这些问题不是我们的权利,我们没有享受这些权利的奢侈,这是我们的责任,别无旁贷的责任。
学不平则呜
1978年的詹德拉•穆扎伐曾经作过这样的比喻:在观赏足球赛时,如果有球员作弊(curi ayam),或是有球判不按规则裁决,马来西亚观众必定会义愤填膺,起来打抱不平,高声提出抗议。詹德拉说,“这是一种很好的情操。为什么他们不把它带到其他领域?我很希望在我们的政治和经济发展方面也能看到这种现象。”是的,在我们看到一个超越种族的单一政党出现之前,我们希望塑造一个怎样的马来西亚民族呢?我们对这样一个理想的民族的具体特征或许不能掌握得很清晰,但是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的指出,这样一个马来西亚民族是不会有土著与非土著之分的(以及其他相关的行政措施,譬如各个领域的固打制)。扶助社会上各种弱者的affirmative action必须不分种族、根据经济需要来推行;社会资源与机会必须根据需要与绩效来分配。民主最重要的心理基础是来自公正,有了公正,“我们都是一家人”才能名副其实。
如果詹德拉•穆扎伐所说的民主事业首先要责成的是执政集团言之成理,那么塑造一个超越种族偏见的马来西亚民族,以及创立一个多元种族单一政党的任务,应该是首先由国阵执政集团来落实执行。如果说马哈迪首相较敦嘉化峇峇更加了解国阵的内情,他的判断更具实际权威,接下来必须考虑的问题是,即使国阵各成员党尚未准备各自解散,为组织单一政党铺路,它们过去一路来以至在未来的岁月里,准备采行怎样的方略,来促成这样一个单一政党的出现?
在国阵内部,种族路线与多元种族路线的抗衡,几乎是不存在的,几个标榜多元种族路线的成员党,其实是在本身党内实行国阵式种族利益代表协商,而在母体内只能循规蹈矩,克己从众,不敢越雷池一步。当沙巴团结党还在国阵集团时,民政党曾探寻与它合作甚至合并的可能性,但只消马哈迪医生一个小小暗示,民政党就立刻打住了;今次嘉化峇峇发表谈话,最刺目的空缺大概就是民政党领袖们的沉默了。
美妙大气候
在民主化的工作上,人民和民意团体自有它们的角色,反对党也可以有本身的作为,然而从实际效益的角度来说,执政集团的作用却是最直接而又广泛的,积极则可喜可贺,反之则令人心忧了。是好是坏,在一个国家的政治民主化历程中,执政集团必然在某种程度上发挥变革媒介的角色。在一条漫长的历史隧道里,个人“生也有涯”,难免会觉得路漫漫其修远兮,仿佛每一步都跟前一步没有两样,其实每一步都更接近出口和光明。我个人总是觉得这世界有许多我个人不能了解的值得乐观的因素,这许多因素蔚然成风就是大气候,顺应大气候的英雄们看起来个个都是御风而行,这就是大气候的美妙之处。明天是值得期待的,明天属於我们的孩子们。
(31-08-1995《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