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我们被民主国家包围了！
黄进发
到周五上午8点50分为止，印尼大选的选票只计算了1千400余万张，只占11.2亿选票中百分之十三。根据选委会的解释，他们宁可慢而准确，也不愿快而舞弊。这是印尼44年来第一场自由选举，技术上面对许多问题。
印尼短期未来的前景和最后的选战成绩一样未卜。眼前梅嘉瓦蒂（斗争派民主党）和其盟友瓦希德（民族复兴党）分别取得百分之三十八点四和百分之十九点九的选票，合计百分之五十八点三巴仙，远远把得票百分之十五点九的执政党专业集团抛在后头。如果两个反对党到最后时仍然取得六成左右的选票，谁应该执政本来应该很明显。可是，印尼虽然采取比例代表制，议员还是根据地域选出，因此，在人口较少地区胜出的政党分到的议席比例可能比其全国得票比例高。此外，在国会700席中，直选议席只占462席，省议会推选的非军方代表有108席，其他130席都是受委者。如果民意不能在国会的总统选举中得到尊重，印尼很难有政治稳定。
尽管民主印尼的前景还不容过早乐观，印尼大选无疑已用事实粉碎了之前“印尼恐惧症”--印尼不可以民主，大选一定会乱，发生种族和宗教冲突。印尼警察总长鲁斯曼哈地将军指出了完全相反的事实--1997年在苏哈多控制下的“选举”中327人死亡，264间屋子被烧；这些数目分别剧降了百分之八十五点九和百分之六十七。安汶和西加里曼丹过去发生种族、宗教冲突，在大选期间，种族、宗教之火并没有重新燃起，没有人愿意牺牲民主。
如果说印尼人缺乏民主素养，不能在没有暴力下展开选举运动，那么1999年自由的选举无疑提升了他们对和平的热爱，而专制统治下的虚假稳定只会孕育动荡。
因此，如果选举过后不幸发生动乱，这笔账绝对要算到反民主势力而非民主头上去。
印尼从“强人+军人+一党独大”的专制政体摇身一变成为世界第三大民主国家（以人口计算），对其邻国、亚洲乃至世界都有很大意义：
——人口上。印尼证明人多不是拒绝民主的藉口。现在全世界人口比印尼多的非民主国家只有一个--中国。
——种族结构上。印尼证明民主比专制更适合多元族群的国家。印尼1300个岛屿上的二亿人口，来自300个种族，说25种语言和250种方言，有6种主要信仰。哪一个国家比印尼更复杂？
——经济上。印尼证明民主不是富国的专利。以平均消费力计算，印尼的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只有3750美元，是新加坡的百分之十三点八，汶莱的百分之十八点六十，马来西亚的百份之三十二点五十五。
——社会上。印尼人民可以说非常“闭塞”，每一千人只有24份报纸，149架收音机，3.7架个人电脑；相较之下，每1千位新加坡人有301份报纸，601架收音机，361架电视机，172.4架个人电脑；马来西亚稍逊，每一千人也有139份报纸，432架收音机，164架电视机和39.7个人电脑。（资料：International Literacy Explorer)。印尼能有自由民主，为什么比印尼有更多资讯的国家不能？
——政治上。印尼在荷兰统治下没有受到民主政治的熏陶，从1955年起连议会民主也名存实亡。如果连落后44年的印尼都可以在民主化发展上那么快迎头赶上，那些有较健全民主传统的国家有什么理由在政治上成为“蛮荒之国”(pariah state)？
——地理上。印尼是东亚国家。如果印尼可以民主，朝鲜、中国和东协其他国家有什么理由说民主不符合亚洲国情？
因此，当原有的“印尼恐惧症”渐渐消失时，新的“印尼病毒”恐怕又出现了--这一次是“民主病毒”，害怕感染的不是老百姓，是亚洲各国的末代强人和开国执政党的末代徒子徒孙们。20世纪末的第一波东亚民主浪潮席卷的是经济相对发达的韩国、日本、台湾；第二波民主浪潮在第二阶梯的新兴工业国登陆，菲律宾、泰国已经“沦陷”，现在印尼也眼看要“失守”T！下一个灾区会是哪里呢？
北京、平壤大概可以先让东协的“非民主国家”或“半民主国家”担心。如果以马六甲海峡和南中国海交会的新加坡为东协的中心，新加坡、马来西亚、汶莱是最内的一圈；“民主病毒”肆虐的印尼、泰国、菲律宾恰恰是第二圈；而最迟加入东协的中南半岛4国则是最外的一圈。从地缘政治来看，泰国会是“民主病毒”往北扩散的前驱，缅甸会比较容易弃守，印支三邦在河内控制下应该还是相对“安全”的。
最危险的是内圈的马新汶3国，除了另外两国，他们四面八方都是民主国家。民主再也不是网际网络或者CNN上才能感受到的遥远传说。民主近在咫尺，就在民丹岛、勿洞、棉兰佬。这是千禧年前夕的“骨牌理论”。我们的邻国已经不幸成为“西方新殖民主义”势力展开“和平演变”的前哨站。而3国之中，汶莱有油田可恃，没有经济压力，国内的政治势力在60年代人民党被镇压后也凋零了。马新相对的就比较不利，英国殖民地时代留下的民主机制还没有破坏殆尽，“外国阴谋”比较容易得逞。
我是不是说旺阿兹查有机会成为马来西亚的梅嘉瓦蒂？错，根据眼前局势来看，国阵就算再一次取得三分二绝大多数也绝不为奇。印尼之所以有民主选举，和反对党很早就已经要求“政治体制”改革有因果关系。印尼的在野势力完全知道，改变游戏规则比争谁做总统重要。政治体制不改，反对党不仅没有机会胜利，国家也不可能有民主。反对势力并没有等到当选总统才来谈体制改革，他们把体制改革的诉求有效的传达给民众，让它变成全民意愿，以致执政党也不能不谈体制改革。
马来西亚的反对党呢？他们比较有兴趣争论要改朝换代还是要否决三分二，以及谁可谁不可以当首相。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们，如果他执政，他们会在多少个月内成立皇家委员会，改革现有的选举制，多少个月内推动吉隆坡市长民选？为什么他们不谈这些课题？“因为民众没有认识，我们要谈他们比较有共呜的课题”？问题是，政治人物不谈，升斗小民谁会认识？改革运动本来就是要进行民众的教育工作，逼使执政党正视体制改革的需求，像印尼的专业集团一样。
如果政治体制的改革不能成为国人的共识，那么就算改朝换代又有什么不同，如果不能改朝换代，反对党可能就没有第二次机会再大言滔滔谁当首相了。今天，在许多民众眼中，反对党的致命伤是没有执政经验；要反击，反对党就必须把地方政府民选列为第一优先。反对党应该列出阶段性目标--具体的政治改革；争取成功的话，那么就算民众还不准备换政府，反对党和广大国人也不会一无所获。
政治体制改革这种诉求是有长远理想的政党才会提到具体议事日程上的。我完全明白。所以，如果我是马哈迪医生，我一定会为有这样的对手感激上苍。
（30-06-1999《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