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这一条路
为何不入梦
陆庭谕
郑奋兴博士讲过一个老师偏见的笑话。有甲乙二生，甲生聪明伶俐；乙生则天生迟钝。乙生时常在上课时去找周公，老师呵责他偷懒不用功。有一天，甲生也打起瞌睡来，而老师并没有责怪他。乙生不服，口出怨言。老师说：“你怎么同呢，他虽然打瞌睡，但样子还是很用功啊！……"。
梦见周公也有个大家所熟悉的笑话：某塾师上课时扒在桌上呼呼地睡去，学生揶揄他。塾师强辩说:“我何曾睡去？我是去见周公……。”学童之黠者，也仿效塾师扒在桌上，鼾声大作。塾师责怪他，他笑道：“先生讲骗话，我刚才去见过周公，他说你没有去过……。”
究竟梦见周公，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据说孔子是崇拜禹、汤、文、武和周公的，尤其是时常梦见周公。不过，周游天下之后，其道不行，颓丧地说：“甚矣！吾哀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至于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也不见得。唐明皇对杨责妃的朝思暮想，还不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吗？才会麻烦那“临邛道士鸿都客，……排空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可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这真是韩愈祭十二郎文说的：“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矣！”
林连玉先生逝世后，他的家属将他的灵位安放在巴生路的德教会。他的养女林达告诉我说，林先生在爻卦中显示他很安心。我和莫公泰熙曾去参拜过，但，三百多天过去了，我没有梦过林先生，“而不悲者无穷矣！”
林连玉先生对这些非常透彻地说：“人寿有时而尽，生命的价值，在正义的立场上，有时候并不可贵，惟能以身殉道，人格才觉得光辉。”这不正是文天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写照吗？
但是，我知道林先生有一件抱撼以终的事。他虽然不像陆游那样说：“死去原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毋忘告乃翁！”但，他在被褫夺公民权之后曾说“十年之后当思我”。这是何等自信而又获得事实佐证了的啊！
去年12月6日，林先生哮喘发作，呼吸困难，送进同善医院诊治。董总秘书处丘才庆兄父子曾去照顾他。林先生知道他从秘书处来，执着他的手问：“我反驳东姑的谈话登出来了吗？”我从北马巡视独中统考考场回来时，他也这样问。教总执行秘书姚丽芳小姐一再向英文星报交涉，报馆相应不理，我们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林先生含恨以终的一件事。因为这是林先生在“马六甲会谈”“自吞炸弹”上当记的馀波。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拿督翁原是巫统的主席，也是创办人。拿督翁在主张巫统门户开放招收非巫人党员不被巫统接受之后，愤而辞职。那是1951年8月的事。
1951年9月16日拿督翁和陈祯禄爵士联合成立马来亚独立党，由陈爵士主持成立大会。马华中央领袖几乎全部都参加这个成立大会，不知有意无意却冷落了雪州马华公会主席李孝式爵士，李爵士也是马华副总会长。李孝式爵士因此而与吉隆坡巫统合作，华巫联盟参加1952年2月吉隆坡第一次的市议会选举，在12席中，马华赢得六席，巫统三席，马来亚独立党只取得三席。这奠定了马华与巫统联盟的基础，也导致陈祯禄与拿督翁分道扬镰。拿督翁认为这是马华背信弃义，因而迁怒华人，一变而为种族极端分子，极力排华。
1954年，教总在林连玉先生领导之下，主张争取列华印语文同为官方语文之一。当时已接近马来亚联合邦第一次部分公民选举的大选期。华校董教总已经和马华公会成立三机构，而马华、国大党和巫统则结成联盟和拿督翁的马来亚独立党对抗。拿督翁于是大肆宣传，华人要求列华语华文为官方语文，而巫统却和马华合作出卖马来人……。
为此，巫统以东姑阿都拉曼为首的代表团便通过陈祯禄爵士邀约董教总代表在马六甲陈爵士私邸举行会谈，这便是有名的“马六甲会谈"，时间是1955年元月12日下午5时。这也就是联盟以董教总为对象商谈语文教育的开始，也就奠定了董教总是华文教育、语文文化的最高发言人的地位。那时的主角之一是林连玉先生。
“马六甲会谈”的主题是列华文为官方语文之一和废除1952年教育法令的问题。为了确保联盟的胜利而废除1952年教育法令，重新订立各民族母语母文教育地位一律平等的教育政策，列华文为官方语文之一的问题压后再谈，也就是在2月到7月大选期间，董教总暂时不提列华文为官方语文的问题。
本来，这是闭门会议，以记录为准。可是这问题重大，各报记者齐集陈府采访消息，已故敦伊斯迈便起草简短文告，温典光先生翻译成华文：“今夭会谈的结果，华校教师已不谈官方语文问题。”林先生认为与事实不符，要加上“暂时”两个字，就成为“今天会谈的结果，华校教师已暂时不谈官方语文问题。"
敦伊斯迈听了温先生翻译以后，就举起笔来把林先生所添上的“暂时"两字删去，要求林先生帮忙到底。林先生终于“自吞炸弹”了。因为林先生相信东姑与伊斯迈的话，将以“会谈记录”为准的君子协定。
谁知，天下政治一大骗，联盟胜利之后，除了重新检讨1952年教育法令而提出《拉刹报告书》之外，对于官方语文的问题便一笔抹煞了，把“马六甲会谈记录"当成废纸了。更有甚者，在《拉刹报告书》中提出“最后目标”，将以马来语文作为所有学校的主要教学媒介。
虽然以林先生为首的董教总代表向已故敦拉刹当面交涉，敦拉刹答应不把“最后目标”列进新的1957年教育法令之中，林先生总是耿耿于怀的。
之后，联盟变本加厉实施单元语文政策，甚至提出华人是以官方语文去交换公民权的。这完全抹煞华人争取公民权大会的史实。这也是林连玉先生痛恨民族败类为虎作保，痛心疾首的事。
去年11月18日，东姑阿都拉曼居然不顾身份，歪曲“马六甲会谈”的史实，不理《会谈记录》的存在，在还有会谈主角生存之日，公然撒谎。那是东姑在英文星报题为《胜利终于到来》的文章。
本来，林连玉先生是要举行记者招待会来驳斥东姑的，由于我们的不同意便作罢，林先生撕掉原稿，另外起草过一篇答东姑《有关马六甲会谈的两点辩正》。①教总没有放弃华文列为官方语文的争取；②当时报上那则新闻是假消息。这篇文章在11月下旬完成，再译成英文交给“星报”。这是派人专送的，还附上《马六甲会谈的纪录》。
但是，英文星报釆取拖字诀，迟迟不发表，一则说将发表，再则说先要让东姑过目，以后乾脆说“文章已交由东姑全权处理了！"我们也另外寄一份答东姑及马六甲会谈记录给东姑阿都拉曼，结果也没有下文。林先生逝世后，一些华文报也拒绝刊登这篇遗作。
自从我目睹林先生废去为招待记者而准备的文稿之后，答东姑的辩正又得不到英文星报的刊登，林先生在病况沉重之时，还以此为问，那种无助又无奈……实在难以言宣！这大概是林先生的英魂不曾来入梦的原因吧？我一直怀疑，林先生是不是被气死的？我内疚，我无言！我不敢祈求什么，我会牢记林先生说过的一段话：“那些说什么没有通盘解决问题而同意独立是错误的人士都是二世祖。二世祖都是希望坐享其成的。即使祖宗把你卖掉，你就认命甘心为奴而不想奋斗吗？”作为训诫。安息吧，林先生！
※附录：林连玉先生答东姑《有关马六甲会谈的两点辩正》
（1986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