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这一条路
我劝告陈嘉庚先生出走避难
林连玉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我们这一队曾在战场上实际服务的雪兰莪医药辅助队又将邀集队友，作三十八周年纪念。队长房新民博士，决定出版特刊，永作纪念，向我征稿，我没法推却，只好写下这一则不为外人所知的旧事，以资塞责。
我是福建省厦门集美学校师范第五组毕业生，在校原名采居。因为釆字是我家族排行的次序字眼，不是我的学名，所以离校后，自己改名为连玉。集美校是陈嘉庚先生私立的，因此陈嘉庚先生乃是我们的校主。当年我来马来亚的时候，集美学校长叶釆真先生，曾特别为我介绍。我在星加坡吊桥头谦益楼上，谒见嘉庚先生，作了一席长谈，所以集美的校友虽多，嘉庚先生对我是有其特别印象的。
1941年，日军南侵，由北马南下，势如破竹。吉隆坡行将沦陷，我们的救伤队撤退到星加坡去，继续服务。42年1月5日，在吉隆坡莲藕塘华人体育会集合，下午五时多出发。这一晚，在金马士街边睡觉过夜。翌日继续前进，直入星加坡。我们临时的住处是红灯码头女青年的会所，把行李安顿停当以后，我就独自离开部队，探访星加坡的朋友。
首先我到武吉巴梭怡和轩俱乐部，探望李铁民先生。他祖籍福建省永春县达埔乡，是我的小同乡，也是嘉庚先生的私人秘书，经常都在怡和轩的。他望到我，就很急切的问道：内地的情形怎样了？我说：非常糟糕。日军登陆快要一个月了，一路长驱南下，数百里间，还未遇到英军的抵抗。据传闻，印度兵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英国许诺给他们的祖国独立，战后失信，这一次，不再为英国卖力，实行罢战向后猛退。澳洲军，望风披靡畏敌避战。杂牌军，弃械化装，四散逃亡，马来半岛全无战事发生，那里说得上是国际战争。三日前，在雪兰莪过港，居然以四个日军的别动队，就俘虏了百多名英军和四十多辆军用车。真是战争上罕有的奇闻。日军尚在数十里外，昨天吉隆坡已实行全面破坏了。市中心的桥梁，悉数炸断，两岸的居民，没法交通，暴民乘机枪劫，吉隆坡市变成人间地狱了。
铁民先生问我道：“依你的看法，星加坡前途的命运如何？守得住吗？会陷落吗？”我说：“绝对守不住。绝对会陷落。因为英军作战的能力，不及我们闽南的股匪，制空权完全操在日军手中。那些武器，是在英国本退了伍，才搬来充数的。一旦日军对星加坡水陆两路成了合围，要登陆就易如反掌，星加坡又那里守得住呢！”铁民先生对我说：“你这些话，必须说给嘉庚先生知道，他老是认为星加坡四面环海，可以固守，不会陷落的。任何一位相知的朋支，劝他逃亡避难，他都不听，真令人焦急万分。你是集美的学生，他对你的印象颇深，你又刚从内地出来，所说的话，他是会相信的。现在他在房子里，我去请他出来，你必须极力劝他出奔避难。”我见到嘉庚先生，把对铁民先生所说的话，重述一遍。贏问我道：“事实果真糟到如此地步吗？我说：我是参加救伤队在战地服务的，对於消息，自然比较灵通，所说的话都是可信的。你试想想看，日军登陆，业已深入数百里，时间将满一个月了。报上连一则小接触的战闻也没有，这就可见英军如何胆怯避战了。你是南侨筹账总会的主席，是日本人最大的眼中钉，一旦星加坡陷落，情形是不堪想像的。所以你必须趁现在海路交通，逃到安全的地方去。千万不可以误认星加坡可以固守，不会陷落的。第一，那些业已望风丧胆的英军，退来星加坡，不可能变为劲旅，抵抗敌人。第二，制空权操在日军的手中，一个小岛的星加坡，光是受轰炸，就会被炸平了。第三，最可虑的，还是那些印度兵。眼前他们是说为着争取祖国独立，实行罢战。倘若再进一步，作为内应，星加坡的命运就被决定了。”嘉庚先生听了我的话，沉默有顷，然后对我说：“既然如此，我会重新考虑了。”
李铁民先生私下告诉我说：“我看，老头子是被你说动了。”第三天我再到怡和轩，工人告诉我：从昨天起，嘉庚先生和铁民先生两个人，都没有到来。我知道，他们是避难去了，到底避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就没法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