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掌握砂劳越华人的命运?
罗正文
砂劳越第5届州立法委员改选，1983年12月28、29两日举行投票。砂劳越人民联合党与民主行动党的争霸，一直是砂州华人所热烈关切的选举盛事。尤以现届的州选举，关系两党政治前途的存亡接续，对砂州地方自治和政治权力的整合有绝对的影响，所以这场选战格外引人瞩目。
避免另一次被出卖
去年州立法委员选举，人联党配合州国阵其他成员党的庞大组织动员力量下，和已逐年改善的宣传攻势，赢得了政策性和策略性的胜利。反观民行党，在长期的党路线之争与个人恩怨的影响导致政见诉求缺乏的窘境中，这次州立委改选尝到自82年以来的大败绩。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在现有48席次中，州国阵贏得了30席外，又附加成员党14席，总共44席（另外4席为独立人士获得），占全数的91.6%。砂人联党总共获得11席，而民行党全军覆没。而被视为砂州民行党最有魅力的领袖林世铭竟以5千余票惨败，着实令人诡异。这次选举，民行党强调议会论争替代群众抗议路线，倡导州议会必须要有反对党来监督政府，提出制衡的理念，原先被人看好的浮罗岸、诗巫、泗里街三区，民行党一席也未得逞，这种选居结果，相当使人纳闷。
在这样一个选举结果的“认知图”上，社会上不免有人会产生多种疑惑和顾虑，这次民行党地方选举的失败，该党未来的发展，极可能因为受到群众诉求捷径的鼓励，以及反对党民意代表在专业素养上出现断层的刺激，使整个反对党运动由争取议会政治移到街头群众运动。同时，大多具有激烈抗议色彩的民行党支持者，如果因选举失败而过份突出其个人情结，势必因非理性因素的増加导致意识型态和运动手段趋於极端；加上现有反对党之宣言论炽烈程度逐渐升高，倘使未来不设法随时整个运作方向，砂州政局很可能面临“悲剧返回”(Return tragedy)。
当然，笔者个人上述这种推断未免过於悲观。但若袄衡近几年来，砂劳越地区民众对政治菁英的认同，大抵趋向认同现有体制内的改革者。而82年联邦国会改选，民行党能够在砂州一举夺下2席，这相当令人满意的结果，也是因“改革者”色彩凸显而致。因此可以预料，民行党政治人物不可能忽视社会大众对其安定的需求，以及对积极的改革者之期许。
60年代的政治转型
然而任何政治运动者的利益和民众的理想之间，必然存在一段差距；这种目标的歧异又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运作手段。思考砂州民主政治演进，作为代表华人的人联党，其态度、改革的步调，固然是全然的关键要素；但民行党的发展和运作也是影响全局的一项重要的因素。我们尝试回溯七八年以来，民主行动党在砂州所领导的反对党在各阶段所呈现出来的性格特质，民行党群体在分化后所呈现的系统脉络，以及党在政治主张成长或变化的情况，再将之与过去砂州反对党发展以及全国政局互动作一个比对，不难体会到，未来砂州本土民主政治的发展，执政与反对双方互动，距理想中的和谐、理性之境地，仍然有一段待突破的团结。
由於选举活动期间，民行党“批评者”的角色带动了炽热的民间参与热潮，迫使参与执政的人联党深切体会到，砂劳越政治发展已面对转披点，一个新而多元化的政治时代已经来临。
为了因应这种发展的转型，人联党在82年联邦国会改选之后，其领导核心也在重整，开始调整其步伐，一方面加速政治革新，改善经济环境，以迎合求新求变的民意；而另一方面也针对砂州反对势力的活动，作人事和政策的弹性调整。
民行党真能代表砂州华人吗？
就以这次砂州立委改选来说，政论界对选举结果的反应，更是众说纷纭：有人从当选席位来分析，认为人联党能保住11席，是选举的胜利；有人从选票的获取率分析，认为民行党未败；也有人从参选人数分析，认为人联党华人候选人数减少，而民行党的选票是参选爆炸下的不实在现象，实际上民行党票源并未扩充；有人也从组织动员及配票来分析，认为人联党只赢得技术层面的胜利，未赢得政治局面的胜利；有人从民行党群众集会的场面来分析，认为民行党胜算较大；有人也从宪法观点来探讨，认民行党败在“不准召开户外群众大会”，无法有力鼓动民众朝议会民主改革路线前进，另外，民行党限於人力、物力、文宣效果一直未见发挥，情景每况愈下；部份人士从政治集团内部的纪律来分析，认为砂民行党领导层内订不已，分散彼此实力而受挫；另一批人士则强调，未来民行党路线，可能会因为温和议会路线争取的失败，而导至民行党领导群众走向激进群众的路线。
上述对此次州立委选举结果的分析，可说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由於分析者所持的角度、立场、标准的不同，而产生绝然相异的评估结果。由於此次州立委选举，对砂劳越未来政局深具影响，因此，我们对於选举过程及结果所显现的重要政治现象，实在有其必要做全盘性的观察，检验其所蕴含的意义。所以本文将透过整体的政治社会层次及政治集团层次，分别就人联党及民行党在此次选举过程之中，所显示的特殊作为和迹象加以探讨、剖析。
首先，就整个政治社会层次的角度观察，此次选举有几项值得重视的现象；
1.组织的影响力扩张。由於宪法淡化了宣传效果，组织动员影响选举结果的力量大为增加。因此政治集团、地方派系所提名、推荐、补选的候选人较易当选，即使落选也都获得相当可观的选票。另外，州国阵其他成员党相互支援，也充份发挥了组织庞大的影响力。反之，民行党在人力与财力的短缺之下，又适逢砂州雨季时期，其活动范围也仅限於市镇地区，乡村郊外区域，民行党则鞭长莫及，无法兼顾。从得票情形来看，组织强与组织弱的两类候选人，在获票高低成相当明显的对比。此次选举指明组织影响选举结果的力量将日趋扩张。
2.方言籍贯嫌隙消除。福州籍候选人用客家籍助选员，闽南籍候选人用兴化籍助选员，在华人社会参选候选人中居相当比率。另外，许多的候选人用华语与自己所属的方言的双声带发表政见。往年的群众集会上，因为候选人使用听众不习惯的语言，而引起纠纷的情形已不易复见，相反地，民众已能接受非自己习惯的语言。上述情形不应只视作是候选人争取选票的竞选招术而已，实际上已显现出省籍方言嫌隙逐渐消除的迹象。
3.言论自由权利提升。此次竞选活动的言论是历年来最刺激的一次，许多尖酸、刻薄的言论，令人心悸。可是，以往认为会引起种族冲突的敏感言论，或强烈强调本土意识，提出砂人民自决寻求独立的极端言论，不只没有动摇现况，甚至也未影响选举结果。所以一些惊心动魄的言论，虽然会吸引大量听众，但并未获得相对数量选票的支持。此举显示：由於砂劳越社会容忍“异见”程度的提升，业己渡过敏感言论的阵痛阶段，成功地扩充言论自由的权利范畴。
4.反对党运动已获得民众认可。此次民行党参与砂州地方选举，虽然对选举结果未发生绝对性的影响，但已广泛打入一般民众的心理。此次民行党以一个从西马来的政党，在执政当局的容忍之下，并未正如部分人士所顾虑的引起社会紧张，足证砂州社会多元化意识形态的基础将日渐坚实。
考验华人政团内部的凝聚
其次，就政治集团的层次来分析，可将此次地方选举视作是一次政治集团组织动员的对决。因此，动员能力的高低就无异是考验各政治集团内部的凝聚力。在此种分析角度之下，人联党与民行党两者实有相当程度的差异。
由人联党此次减少华人参选，提高伊班人参政的提名政策，足额规划的布局，乃至选举过程中的机动调员配票和组织动员情形，不只显示出人联党对此次选举的“提高戒备”，同时也彰显了人联党内部擬聚力的坚实。反之，在过去的数年中，民行党内部喧嚣纷扰不止，党中央领导层的权力斗争导至分裂，重要干部脱党离去，而砂州党小组也闹意见，整个党路线的改革争议，乃至选举期间共同政见的草率和阐释步调的不一，不只显示出民行党对选举的“无备”态度，也同时暴露了民行党内部凝聚力的松散。
就人联党而言，这次参选在组织动员、文宣策略、及竞争态度上，均有突破性的作为：
1.高度的组织动员能力。人联党在此次州立委选举中，除了全力动员该党的力量之外，也配合州国阵其他成员党的鼎力相助，选票的来源与数目，均能达到最高的精确度，显示出高度的动员能力。实际上，人联党的组织资源相当雄厚，只是以往的轻忽怠勤，而未能发挥应有力量。此次选举，人联党在有备的情况之下，将组织的潜力充份激发出来，发挥高度的动员能力。以诗巫地区为例，是人联党署理主席黄顺开每届国、州议会改选固守的城地，在82年国会改选遭遇挫败之后，一年多来的扎根基层工作，使原来荒废的基层组织园地，再度茂盛起来，达到去年州立委选举结果。人联党以1万5千张多数票挫败民行党林世铭的最高目标。
2.文宣策略的大突破。此次人联党的文宣补选，改变以往从“关系”拉票的方式，改由“文宣”拉票的策略。以诗巫支部为例，在选举活动未展开前，人联党诗巫支部即推出许多宣传刊物、海报，加强党员的向心力，在平时即加强塑造人联党的形象。竞选活动开始时，文宣更如火如荼的展开，使一向擅长搞宣传的民行党不再一枝独秀，甚至在州国阵组织的配合之下，人联党的文宣有相当突破性的表现。
3.开明改革的竞争态度。人联党候选人不再采取忧患的危机意识作诉求，而代之以开明改革的形象参与竞选。人联党对於在多元种族社会下，政治见解与立场相异的政团的挑战，不再抱着夺权斗争的疑惧态度，而以乐观的态度面对竞争。
人联党在这次选举中最大的收获，不在於挫败民行党的挑战，也不在於赢得席次，最重要的意义是，人联党在面临1978年以来民行党反对势力咄咄逼人的挑战，重新整合人联党原本有松散趋势的组织，使党员与支持者的向心力再度凝聚，而年轻一代的干部也在严酷的选举过程中磨练承继领导担子的能力。基於上述的因素，在“文宣突破”、“组织动员”及“竞争态度”的参选过程之中，人联党就犹如一头苏醒的睡狮，在活动筋骨之后，恢复了一个悠久历史政党的组织动员功能。
砂州华人命运断送在谁的手上？
在民行党方面，面对这次选举结果，党内部对未来的发展方向，有两种绝然不同的看法。其一主张民行党仍应继续包容各派非执政党籍的政治集团，在“有容乃大”的原则之下，扩充基础；但另一方则主张改走“清纯路线”，排除非民行党籍或无任何党籍的独立政治人士。目前，此二种不同的主张,已引起民行党内部及关注反对党运动的政治观察家的热烈讨论，在短期间内，显然会有一番激辩。
究竟民行党未来的发展方向为何？由此次选举过程之中显现的一些迹象，可获知概括性的发展方向：
1.路线领导权的争执。在选举活动正式展开前，民行党内部即为了路线争执而吵闹不休，在争执无结果的情形下，终将路线的领导权争执，直接诉诸选举中的群众。选举的结果，选民公断显示，可说是两败俱伤。此一结果告诉我们，民行党的妥协路线未获选民支持，但群众街头路线也不受欢迎。因此，民行党未来路线的何去何从，在选举中仍未获决定，尚会有番论辩争执。
2.票源开发面临瓶颈。虽然民行党获票率表面上是略有成长,但这是因为人联党华人参选人数减少，而民行党参与膨胀所产生票数的自然成长。实际上民行党这数年来，在国会的质询备受朝野注目，但现已面临票源开拓瓶颈的挑战。在无力开拓新票源的局面之下，反而可能会因参选人数的扩张，又与其他反对政团及独立人士彼此相互牵制，分散原本就有限的票源。1979年州立委改选，泗里街的三角混战，破婆林忠礼分散民行党张守江的选票，导致人联党邓伦奇获利，是为一显著的例子。
3.陷入政见贫血的困境。民行党候选人的政见，了无新义，虽然该党候选人一再升高敏感话题，但仍然无法自老话题中脱困，选民并未感受到与切身利害相关的议题。但仍然无法自老话题中脱困，选民并未感受到与切身利害相关的议题。这数年来的选举及平日该党领袖的言论，已将原来被视为敏感的话题，一一公开辩论，因此民行党一再陈腔烂调的重申老话题，却未能进一步提出较具体可行的主张，已难再吸引选民的热烈支持。
4.领导阶层不稳定。长时期以来，民行党实际上早就呈现出多元势力的割据局面，民行党领导阶层不稳定的迹象，在选举前就已相当明显。此次选举结束后，有人对民行党重要领导人的纷纷落选，表示惋惜，甚至对民行党未来在砂劳越的发展前途，表示忧虑。其实，此种论点过於悲观，因为这次选举结果，正是民行党内部各“异见”团体势力消长的反映，民行党领导阶层的不稳定亦正是党内部凝聚力松散的必然结果。
实际上，砂州民行党是众政治（异见）团体的结合，他们的意识形态、政治目标、政治理想均有相当距离，若硬要将其视为一个具有正常政党运作功能的集团来分析，是有其困难的。
此次选举期间，所暴露出民行党的“路线争执”、“票源瓶颈”、“政见贫血”及“领导断层”等现象，正是民行党内部多元化“异见”集团内斗结果的表面化。
政治是一种可能的艺术，民行党面对党内分歧的意见和路线，此种“清党”的阵痛，将是政治现实的必然局面。
政治人物与政治运动原本就应接受政治现实的严酷考验。从事民行党政治活动多年，在砂州华人政坛负盛名的张守江、林世铭、沈观仰3位的落选，对彼等来说，是一次自我反省，调整的机会；同样砂劳越最大反对势力的民行党，在此次选举过程及结果所暴露出来的困境，无疑的，也是未来民行党政治运动一次自我检讨、提升的机会。检视此次选举的过程及结果，如下课题实为民行党政治运动未来发展的当务之急。
1.重估人联党的实力。早在选举前，当民行党中央领袖抵砂州进行政治宣传时，砂州民行党内部分裂危机已昭然显现，当时有人就预测该党年底会再次尝到挫败的滋味。可是，当时绝大多数民行党党员与支持者仍陶醉在82年国会改选胜利欢呼声中，过度高估自己的实力。
2.开拓基层票源。民行党政治人物中，除了依靠派系支持之外，绝大多数的基层基础都相当薄弱。民行党长久以来，一直以消极层面的抗议态度来吸引选民，而未能积极从事服务选民的贡献。因此，民行党在砂劳越的成长，其基层实际上是架空的，为达到组织动员的成效，民行党的基层组织需要制度化。
3.扩充社会资源。目前民行党所能掌握的社会资源有限，这是该党追求强化、巩固组织化的主要障碍。民行党中须拥有足够分配给该党党工的资源，否则，角逐选举席位成为唯一可分配的资源，则争取党提名而演变成权力斗争的情形，将无可避免。
4.评估未来发展路线。在经过此次选举之后，民行党未来路线的何去何从？温和路线抑或激进路线？妥协现实或坚守理想？由选举的结果来看，选民并未支持任何一种极端的路线，街头运动固未受到选民认同，议会路线的妥协也未受到选民的支持。由於议会路线在现阶段环境所能发挥的作用有限，而街头运动路线的过激，难以满足民众寻求安定的需求，因此，如何扩大政治参与空间，提升民行党政治运动的使命与贡献，将是民行党评估厘定未来发展路线的重要导向。
在人联党方面，由於选举席位上的胜利，砂劳越华人社会在州立法议会的代表权，仍然掌握在人联党的手中，反对执政党的声音无法通过议会政治做适当的宣泄，因此，部分民行党人士强调的“议会改革无望论”的观点，将更形突显。如此一来势必促使民行党激进路线的高涨，造成双方政局的紧张情势。
（15-03-1984《大马新闻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