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多元共生的赤道国度 Malaysia: An Equatorial Nation of Co-existing Multiplicities

 

马来西亚:多元共生的赤道国度

Malaysia: An Equatorial Nation of Co-existing Multiplicities

廖文辉 编著

20193月出版

 


 

编辑前言

South——南方视点的跨国人文书房

高嘉谦(台湾大学中文系副教授)

 

南方,对于台湾,从来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方位的辨识。它有自身的历史和地缘政治脉络。尤其从东亚东南亚的地缘政治,以及闽粤移民大迁徙的角度而言,以南海为核心的海上丝路与朝贡贸易,向来是理解中国境外南方的重要起点。在十六世纪末,福建商人、渔民开始在台湾西海岸水域活动,汉人移民与海上贸易的开拓,凸显台湾在中国大陆南方以南的岛屿位置。而西方帝国势力东渡,在殖民东南亚后,为巩固和拓展殖民地的布局与贸易经营,由南往北,觊觎台湾在海洋贸易的战略位置。荷兰人在南台湾建立热遮兰城,西班牙占领北台湾淡水,标志了西方殖民势力,取道南方,直接将台湾置入庞大的贸易网络。明郑时代,郑成功在台湾的抗清势力,多方经营从日本长崎、福建、台湾与南洋各处的帆船贸易,正式开启r南海世界对台湾的意义。海洋台湾,因此有一个显著的南方视野。到了日本殖民后期,台湾甚至成为日本大东亚侵略战争的南进基地,连带卷入了区域战争。战后的台湾文学和历史纪录,清晰可见跟热带南方牵连的历史创伤和记忆。以上种种,指陈了历史台湾的南方视点。航路强调了移动,而知识视野的建立,也必然在播迁与传释过程找出其立基点。我们着眼南方,旨在强调台湾自身不能忽视的知识脉络。

 

放眼二十一世纪,现代汉语是亚洲地区的主流与强势语言。相对于中国大陆,台湾是最密集使用现代汉语的地区。本书系有二个重点。一是关注南方知识与文化的华语生产,以及不同语种的南方知识在华语世界的出版。二是文化传释,认识和探索台湾建构南方知识视域的必要性,关注台湾与南方世界在知识、文学、文化传播、诠释的种种可能。

 

近年「全球华语」概念的兴起,乃着眼现代汉语的异质性,强调从语言学与文化生产的脉络,观察华语文化与文学文本在不同语境的在地化实践,进而观察各地汉语生态环境、华人认同与文化创造。而在「南向」的思维里,我们扩大解释「全球华语」的概念,挪用为一种华语界面的知识传释和转译。我们回顾华人移民史,兼及当代华人离散跨境现象,以及东南亚各语族的文明与文化脉络,如何透过华语书写与翻译的可能,建立其华语世界的南方知识视域。举例而言,新加坡、马来西亚是一个汉语方言、华语,以及英语、马来语、淡米尔语等不同族裔的语言多样性环境,遂产生了迥异于东亚世界(台湾与中国)的汉语腔调和语用习惯,却又直接或间接吸收东亚华语世界的养分。此外,台湾对新马地区的华语传播更有其历史脉络。从一九五〇年代以降,台湾大专院校经由侨教与外籍生政策,长期招收东南亚的侨生和外籍生,从大学部到硕、博士班,迄今「留台人」数量已相当可观。无论从学术生产、文学创作、影视传播、流行文化等不同领域,台湾对新马两地已播下了无数文化种子,缔造了不同层面和意义的华语生产及想象。因而关注东南亚各地的华语知识、文化与文学书写的呈现,同时将东南亚在地知识透过华语界面的转译,建立华语世界的南方想象与接触,显得重要与必要。文化传释,涵涉思想、著作、现象、语言等文化内涵,如何在台湾与东南亚各国间的传播,缔造知识的链接与文化的交织?我们强调传释或转译,着眼这些思想、现象、语言、文化等如何在台湾与东南亚各地()与地方知识互动。经由出版,我们藉助两地能动者(agent)的理解与诠释,在华语世界建立新的知识平台,打开台湾认识南方的门户,这是转化后的南方知识,或可名之为「在地化的南洋论述」。

 

因此,我们所强调的「跨国人文书房」既是展示各种文化、社会历史思潮的对话和交流形式,又是彼此碰撞火花,交融辩证、相互理解的公共领域。书的编辑与出版,带动的是学术思潮的传播和撞击、文化人与知识人的合作、文学与文化作品的翻译,以及南方知识的系统引介和编纂。在此基础上,我们着眼的「新南向」,个中的「新」,是转向南方,谋求在地知识。South,是南方、南向、南望、南迁,面向南方的知识起点。我们播撒知识、文化与文学的种子,寻找沃土,在台湾和华语世界谋求文化扎根的最大可能。

 

本书系得以成立,必须感谢科技部郑毓瑜司长的支持,科技部「南向华语与文化传释」计划的支持。最重要的,还是联经胡金伦总编辑的大力促成,替联经的知识版图开启了新的视窗。

 

 

推荐序一

 

弥补单一史观 平实且均衡的马来西亚史

陈剑虹(马来西亚资深学者)

 

在文化乱象丛生,历史叙事受扭曲,历史教学被操控的今天,廖文辉博士《马来西亚》新著的出版,是可喜的好事,我们鼓掌为它庆贺。

 

马来亚通史的具体撰述,以一九二五年米尔斯(L. A. Mills)的《英属马来亚》(British Malaya1824-1867)为渊薮。它和一九三五年温斯德(R. O. Winstedt)的《马来西亚史》(A History of Malaya)是这一领域的经典之作。它们以官方档案为治史资料,以西方观点为参照系统,是学人建构殖民知识的重要著作。这两部书分别在一九六〇年代初期,修订问世,再领风骚,是大学历史系师生的必读书,影响深远。

 

马来亚独立后,一场历史大辩论在新加坡的马来亚大学蔓延开来。受到印度历史学者Nilankanda ShastriK. M. Panikkar影响的历史学家,积极提倡以马来亚本位书写马来亚史。历史系主任特烈冈宁(K. G. Tregonning)即根据他的荣誉班授课讲义,在一九六四年出版A History of Malaya,对马来亚社会历史演变中的每一个元素都给予相应的重要阐述。

 

马来西亚成立在即,新加坡广播局胪列之前新加坡和吉隆坡两地马来亚大学历史系老师所播出的演讲稿,编辑刊印History of the Malaysian States作为通识教育读物。一九六六年,在英国的巴斯汀(John Bastin)R. W. Winks接受牛津大学出版社的邀请,以传统殖民史观的条目处理手法,编辑众多马来亚历史名著和论文的摘录,推出《马来西亚历史文件选读》(Malaysia Selected Historical Readings)

 

马来亚通史的第二道写作动力,来自教育部历史教学大纲在一九五九年的重大改变。从一九六0年开始,马来亚历史成为剑桥文凭和马来亚联合邦教育文凭共同考试的其中一项选择。辛格杰西(Jogsider Singh)一九六三年的《马来亚史(一四00一九五九年)(History of Malaya1400—1959)成为第一本在地历史老师纂写的畅销教科书。

 

马来亚通史的第三道编写源泉则是民事公务员的参考读物,与英文师范学院的历史教学教材。它造就了一九五七年托德甫(G. P. Dartford)A Short History of MalayaF. J. MoorheadHistory of Malaya and Her Neighbours,还有之后肯尼迪(J. Kennedy)的《马来亚史》(History of Malaya, 1400--1959)

 

这期间的中文著作,就是大家所熟悉,由许云樵翻译的《马来亚史》和钟敏璋的《马来亚历史》,以华文师训学院的师生和在职教师为读者群。另有赵世洵的《马来亚建国史》,则是一般性的读物。

 

这一时期的通史著作,皆以浓郁的政治叙事和浅淡的经济说明为撰述内容,欧洲本位的架构十分明显,是一九七0年代初,两次马来西亚历史会议中备受批判的对象。Zainal Abidin bin Abd. Wahid主编的Glimpses of Malaysian History,即以当代历史学家的新本位和新观点,对石器时代到独立的马来亚,作包容性的历史叙事和分析。之后各级的历史教学趋势,即逐渐倾向以马六甲王朝为马来西亚史的开端,以马来社会文化制度为背景,以马来民族历史人物为主角。一九七八年的中学历史课程纲要,和历史课本的编撰,均充分反映马来中心主义对通史内容的莫大影响。后来成为专书的Malaysia dan Perkembangan即代表这一学人群体的史观和史识。

 

马来西亚的历史教学和内容,在一九九八年和二0ニ二年两次遭遇前所未有的大颠覆。在倡导爱国思想教育的命题底下,中学的统一课程纲要和统一课本直接大转弯,马来西亚史几乎成为伊斯兰文明和马来民族发展史的载体,是中四和中五的必修科目,以及中五SPM官方考试必须及格的科目。至此,历史已经沦为马来本位思想意识的塑造,狭隘政治说教的中介,与政权合法化的工具,失去自身的本体性。

 

在这样错配的时空下,文辉的《马来西亚》,不失为一部平实、均衡、详尽又完备的通史著作,是对当今掌握历史话语权者的适度反应。不像Mohammed AminMalcolm Caldwell合编的Malaya The Making of A Neo-Colony,或Azlan Tajuddin独カ完成的Malaya in the WorldEconomy, 1824-2011般,具有强烈的思想性和理论性,它的章节架构仍然是传统的,没有特别惊喜的设计,只是沿袭马来西亚的历史发展轨迹逐一开展,从远古石器时代先民的原始活动,到当代马来西亚二00八年的国会大选,贯穿古今,兼及东西马,详略论述考古新发现、各分期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

 

文辉具有三语的学力优势,又浸染马来西亚史学史多年,因而得以博览群书,广采众说,努力编著此书。我观察到在历史叙事中,他所引用的中、英、巫文资料和阐述,多是现有的第二手出版物。宏观的通史是由微观历史盖搭组建而成,而其部件只能从论文中汲取。文辉在选题上也费了一定的心思,虽非新颖,但层次清晰,避免争论性议题的缠绕,诸如近期沸沸扬扬的马来亚是否是英国直接统治的殖民地等问题。最后一章的〈马来传统文化〉在章节构思和编排上虽有些突兀,却是其他同类著作所欠缺,对了解族群最为庞大的马来民族文化景观和文化心理有相当的帮助。附录讨论大马英雄的原则和标准,也颇有见地。整体而言,这是一本融集现实性和指向性的学术著作,体系完整、结构绩密,论述稳健、语言朴实,综述马来西亚上下几千年的历史,并且以文化融和、政治角力、经济动力和民族团结的视角,看待祖国历史发展的变与常。

 

文辉笃实勤敏,是新一代历史工作队伍佼佼者,大家对他都寄予厚望。我信笔写来,拉杂谈说,就算是一个长期从事国中和大专院校历史教研的离休者的心里话吧。

 

 

推荐序二

我们都需要一本马来西亚史

阿发(转角国际专栏作家)

 

在我踏上马来西亚土地前,对这个国家的认识相当贫乏——不是锡,就是橡胶——这当然是中学教育所致,除了考试该填入的答案,像我这样的台湾孩子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难以产生记忆。但或许,我的认识没有我想象中少,例如我知道半岛旁是马六甲海峡,还有个城市马六甲,不消说,这是「郑和下西洋」这一课的重点,但除了明朝的海洋出使威望与商业交流外,似乎就没有更多可以说的了。

 

因此,当我进大学第一天,赫然发现我有两个马来西亚室友(同学)时,便很心虚且慌乱,再努力扒光脑袋,都找不到「锡矿橡胶马六甲」之外的招呼语来装熟,反倒弄巧成拙地彰显了自己的无知:「为什么你们会说中文?为什么你们会讲广东话?

 

同学只是浅浅笑一笑,以不甚流利的普通话解释:「因为我们是华人。」「喔。」我脑袋里装了大概八百五十个问题,很想发问,例如:马来西亚是什么样的国家,为什么来台湾上学?「你们住在丛林里吗?(必须要解释,我从中学就看张贵兴小说,对马来西亚的想象不免跟着「扭曲」)但四年过去,没有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因为我没有真正发问,我的同学也是自自然然地接受这些外地来的学生,没有太多好奇。

 

然而,很多年后,一个马华学妹抱怨台湾人对他们的认识,建立在某些荒谬的想象上:「是不是住在树上?」「会不会骑大象上学?」「你们有冰箱吗?」这时我已经去过数次马来西亚,于是跟着义愤填膺:「台湾人真的对东南亚太无知太歧视了。」骂完后旋即想起过去困于教科书建构的世界里的自己,不也如此?

 

我对马来西亚的认识,是透过踏上那片土地,一点一点建构出来的。那时,除了马华作家的小说,没有什么中文出版可以帮助我认识异地,我只能靠自己的舌头、双脚来画出轮廓,尔后我才知道,在这里能随意地尝到类似家乡的滋味,可以轻易听到普通话、粤语,甚至闽南语。也在一次又一次前往之后,发现各个城镇大异其趣,展现不同文化风情,在吉隆坡看到高楼,但在马六甲进出,又彷若看到粉色的「鹿港」(我个人的感觉),搭着火车穿过柔佛海峡到了新加坡,飞到婆罗洲沿着拉让江与伊班共舞……马来西亚种族多元文化不同、语言缤纷,怎么想都不是一个样子可以框定的,更别说东马根本不认同西马主张的「独立纪念日」,甚至他们主张自己应该要独立。

 

应该怎么定义马来西亚?这是我「认识」这个国家之后,继生的问题。但我想,马来西亚朋友或许也不太清楚答案。

 

说到底,在这个族群隔阂且有着历史伤痕的土地成长,在不同教育系统、又受主流族群扭曲的历史观下学习,我猜测他们恐怕比台湾人还不了解自己,或者说,没能有一个可以理解自身历史的方法。

 

在这种情况下,马来西亚历史学者廖文辉的作品《马来西亚》一出版,即大受欢迎——据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教学所需,自然成书,正因如此,这本书的结构仍不脱历史教科书样貌,时序从远而近,以通史形式叙明,字句严谨,不如西方学者、记者书写东南亚时的古今穿梭、鲜活的对话场景。乍看没什么可读性,但如果放在长期被马来、伊斯兰主义保持的历史轴在线来看,这本华人执笔的历史书较为开放且多元,没有难以避免的华人中心!!唯独对于日本侵略、西方殖民还是带着负面叙述。

 

因为,廖文辉老师在全书一开始即站稳立场:「如果要总结这几千年马来西亚历史文化的发展特征,一言以蔽之,为异文化异民族的应对与融合。从地质、气候、国民到各种族与文化,无不受外来影响。」他采用学者许云樵的观点,认为马来亚有来自「外来」的传统,就算马来亚或马来这个名称,也是外来的——这倒是真的,「马来亚」其实是苏门答腊巨港圣山附近的河流名,而将这当标志的马六甲王朝诸王认同祖先的家园让它成为合法的根源,即使苏门答腊现在属于印尼。

 

即使我们清楚马来文与印尼文相似性高,但看了这本书如何拆解马来文的语词出处——梵文、阿拉伯语、葡萄牙语等等,即可看出马来文化,其实是在中印两个文明体与东南亚各种势カ消长间,借着商业贸易往来所揉捏而成。这应该是自然成形混合体,指向现在马来西亚的色彩风貌。

 

读这本《马来西亚》跟读其他东南亚史一样,开始会在诸国诸邦的兴起与衰败之间迷路,最后到了殖民时期、第二次世界大战,乃至独立之后,オ进入我们现在认知的主权国家。也就是我们带着「国别史」的鞋子来寻一只适合的脚,其实应该是反过来思考:我们现在阅读的「马来西亚」其实并不是一个有着具体轮廓与形状的国家,应该是由这个国家为开始,引领我们去认识过去历史的浩瀚、相互影响与往来的文化族群,在偌大的尺度中定位自己。反着看这本《马来西亚》,就给,我这样的感觉:马来西亚像是周遭文化大河的汇流处。那为何马来西亚朋友却不知自己拥有什么呢?

 

如果开放地阅读历史,或许,当我们对这国家产生问题时,就不会得到狭隘的答案。即使是「是否生活在丛林里」这样的问题。

 

 

台湾版序

 

0一七年,《马来西亚史》出版后引起不少回响,如此生硬的著述,在短短两个月内即刻售罄,始料未及。不久后,再接再励,第二刷也推出市场,同样地在短期内断市。同年十二月台湾联经出版公司总编辑胡金伦联系我,表达出版繁体中文版的意愿。二0一八年一月,金伦兄微信告知《马来西亚史》入选《亚洲周刊》十大好书(非小说类),欣喜之余,难免战战兢兢,故此在台湾版排版之前,除了补充资料,也修订了书稿中一些细部的讹误,但增删幅度微小。

 

金伦兄也建议我尝试从交通史或海洋史的视角,进行一些补充。事实上,本书稿基本也是从这个视角切入书写,故此我仅以注脚的方式,补充了一些马来西亚与古代中国交往和相互影响的说明,如马六甲王朝的六封华文国书、影响洪秀全的册子和世界第一份华文报都在马六甲印制、黄花岗起义是在槟榔屿策划等重大事件的发生。

 

最后,附录的部分加入一篇梳理一九四一年以前马来西亚通史研究的文字,以补充陈剑虹老师序文中所没有论及的,有关日据以前的马来西亚通史的硏究情况。

 

台湾版付梓在即,我补缀数语以为序。

 

 

自序

 

打从二00三年在新纪元学院任教开始,就有撰写《马来西亚》的念头,那是有见于自一九六一年许云樵《马来亚史》出版以来,从未再见中文书写的《马来亚史》,反观英文的著述却不断涌现,而且水平极高。即便是中、台学界,也有相关的出版,陈鸿瑜教授的鸿篇巨构《马来西亚史》就是重要的著述之一,马来西亚学界如果再不急起直追,那可是无地自容了。二00四年九月二十七至三十日,笔者在《东方日报》连续四期发表〈马来西亚历史文化之总体发展趋势〉一文,其实就是本书的总论,为著述方向定调。

 

光阴如梭,一晃眼数年过去,二0一一年,我在学院以「马来亚史」为名开了一门通识课给全校学生选修。由于备课之需,仅是准备纲要式的投影片,不如直接编写完整的史著来得实际,除可成为教材,还能一了心愿,并藉此向许云樵致敬。二0一一年七月开始动笔,并于二0一二年九月完成约十五、六万字的初稿。同时陈鸿瑜教授的《马来西亚史》也出版了,篇章结构竟然大同小异,可谓异地同声,觉得初稿同其著述相较,自愧不如,故此在接下来几年的教学中不断修正补充,有者甚至是大幅度修订。期间好些友朋不断鼓励出版,但内心始终无法踏实,故此延宕至今始付梓。然而,考虑官方重构单元国史的意图日益明显,而小学历史课本的偏颇和谬误随处可见,已达触目惊心的地步。思前想后,如此氛围,拙稿虽有不少不能尽如人意之处,但不失在官方史观以外,提供另一不同的视角,故此不吝调陋,先予付梓,容后再版修订。

 

本书著述方向以多元为取向,这包括三大块,首先是在三大族群之外,也特重原住民的历史和贡献,其次是论述范围给东马来西亚以足够的关注和同等的论述,其三是政经社文各领域皆有所涵盖,尽量全面。故此,本书有别于眼下一般马来西亚史从马六甲王朝为起点的书写,以三章的篇幅从史前至印度化时期,期望能完整详尽呈现马来西亚早期丰富多元,兼且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本书也特辟专章论述社会、经济和文化的部分,并在政治史论述中出现的重要人物给予相应的介绍和评介,不以传统政治史为论述主轴。马来西亚现当代的发展,较广为人知,也有很多相关的论述,其发展仍属现在进行式,故此本书仅提纲挈领点出关键所在,不作详述,而标题所示为全篇眼目,读者诸君读之,当能明了。

 

本书原是通史,此类文体向不为当今学界所重,认为不过是拾人牙慧,掇拾成书。内容主要掩取学界研究成果,兼采各家之长,加以汇集整理,但其中约三分之一的文字乃笔者多年的研习心得,尤其整体架构和书写取角,确是笔者多年思考的成果。但全书本质上仍是一本编纂的教材,限于个人才识,当中多有疏漏错误之处,惟待识者教正。

 

最后,必须感谢陈剑虹老师审阅全书,提出许多修改意见,并撰写序文,使本书生色不少。同时,董总课程局历史组编辑何玉万小姐详细的校阅,将笔误减至最少,提高本书品质,也是功不可没。当然,是书得以付梓面世,文语控股董事经理刘庆辉先生承担所有出版经费,还有从旁穿针引线的马六甲督学刘荣禧先生,更是令笔者铭感五内。谨以此书献给所有热爱这片国土的马来西亚国民,是为序。

 

目次

 

编辑前言 South——南方视点下的跨国人文书房 高嘉谦

推荐序一 弥补单一史观平实且均衡的马来西亚史 陈剑虹

推荐序二 我们都需要一本马来西亚史 阿泼

台湾版序

自序

导读 谁的马来西亚史? 张正

总论 马来西亚历史文化之总体发展趋势

概论

第一章 马来西亚史前史

第二章 印度化时期

第三章 马六甲王朝

第四章 柔佛王朝与葡属马六甲

第五章 柔佛王朝与半鸟的发展

第六章 英国势力的介入

第七章 近代马来亚雏形的出现

第八章 东马来西亚砂拉越和北婆沙巴

第九章 战前马来亚的社会发展

第十章 战前的商业与经济活动

第十一章 从日本入侵到马来西亚的成立与发展

第十二章 传统马来文化

 

附录一 一九四一年以前的马来亚通史研究

附录二 大马民族英雄刍议

附录三 马来西亚各州苏丹任期表

 

注释

参考资料

 

 

导读

谁的马来西亚史?

张正(灿烂时光东南亚主题书店负责人)

 

那天晚上灿烂时光书店打洋拉下铁卷门之后,二十岁谈第一次恋爱的店员,摆桌分享她遇见渣男的惨烈经历。众人兴致勃勃买齐饮料咸酥鸡,搬板凳围坐听讲。

 

一段历时两个礼拜无疾而终的恋情,女主角讲了一个多钟头。听众频频打断,希望加快速度切入重点,女主角说不行呀不行这个细节很重要、那个配角也很重要,讲得巨细靡遗。我年老カ衰撑不住听不完,先回家了。

 

关于说故事

 

如果认真追究起来,每个人、每件事,都可以从盘古开天辟地说起,谈起因,谈转折,谈因果关系,谈后续影响。

 

无奈咱的时间有限,报导的篇幅有限,读者的理解能力与精力兴致有限,说故事的时候,必须找个深入浅出的起头,必须忍痛删减庞杂的细节,必须在平铺直叙的间隙抖个包袱举个例子,必须在总结众多事件的异同时加以评析,还必须找个恰当的结尾。

 

蛮难的。

 

如果一段两个礼拜的恋情都得讲一个多钟头,而且还仅仅是一面之词,那么,一个国家的历史该讲多久?又该以谁为主角来叙述?难上加难。

 

关于写历史

 

还记得大学时第一次读到中国大陆出版的中国近代史。明明是同一段历史,怎么和过去学校教的完全不同?简直如同一对分手后的怨偶各自解读同一段感情。

 

历史书写标榜客观,其实主观得一塌糊涂。怎么是忠诚、怎么是背叛,到底是解放还是沦陷,端视站在哪个立场。即便只是按照年分貌似冷静地记录,也得严格筛选什么该记录、什么不该记录。否则在时间长流里,每个人每个动作每次相遇都是历史,那得用上多厚的笔记本オ记得完?

 

所以,「一本书」所能收录的历史,即便再怎么综览全局、面面俱到,往往仍仅是强者的观点,就算不是强者,至少也是具表述能力者的观点。同时为了顾及篇幅,势必去头去尾,锁定类别,划定时间或者空间的边界,否则没完没了。例如「科技史」,只谈科技。例如「断代史」,以时间切割。例如「国别史」,则是以国家为叙述的范围。

 

这本《马来西亚》,终究也是层层考虑下的产物。

 

作者以现有的马来西亚国境为疆界,四平八稳地从地形气候史前文明开始说起,引述了提及马来世界的中国古籍,描写了此地与各个古代霸权之间的爱恨情仇。

 

在谈及立国于马来半岛的马六甲王朝之后,算是切入正题,尔后依着时序,描述历代马来邦国与外部强权的更迭兴替,直至今日。

 

我怀着尽信书不如无书的内心小剧场,圏图吞枣但也一页一页老实读完编辑寄给我的书稿。像是读完了一部完整的历史教科书,对于马来西亚上下千年的历史有了比较清楚的轮廓,也对以马来西亚为圆心的东南亚与南亚古今国度,多了一些认识:

 

原来、以和善闻名的泰国人在当年如此鸭霸,经常逼迫马来诸邦国称臣进献「金银花」。原来,要不是英国和荷兰私自划海为界,否则同一个文化圈的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不会分属两国。原来,新加坡之所以加入马来西亚又退出,作者认为是一种辗转独立的途径。

 

由于作者是华人,我特别留意华人在书中的篇幅。作者在描述马来西亚华人时,虽然用字遣词稍带感情,不过并没有大书特书,整体而言不算太偏颇。

 

而我在读完全书之后最大的疑问是,听说这本书在马来西亚大卖,卖到断货再版。一本历史教科书,怎么会变成畅销书呢?

 

第二个疑问也与销售有关:将这本书引进台湾,台湾的读者会买单吗?

 

关于马来西亚史

 

上网找到作者廖文辉教授在《亚洲周刊》的专访,文中提到这本「教科书」大卖的关键:它是「体制外」的教科书,大大不同于马来西亚的官方历史论述。

 

廖文辉在专访中说,主流的马来史观肯定无法苟同他的论点,如「外来说、印度化的作用」等。这也正是廖文辉的写作动机,因为他极不同意官方历史教材的「马来化和伊斯兰教化的偏颇性」,「官方重构单元国史的意图日益明显,而小学历史课本的偏颇和谬误随处可见,已达触目惊心的地步」。他主张:「马来西亚史教育应该是全民和多元的,不是单一偏颇,突出某个族群和宗教。」

 

历史学者陈剑虹在为此书写序时的指控更明白:「在倡导爱国思想教育的命题底下……马来西亚史几乎成为伊斯兰文明和马来民族发展史的载体。」

 

可惜我没读过官方版的马来西亚史,无法具体比较两者的差异。不过并不难想象。台湾读者可以将官方版与廖文辉版的马来西亚史,模拟为所谓「蓝媒」与「绿媒」对于同个政治事件但完全相反的报导,或者想想当年国民党版与共产党版的中国现代史,总是拣对自己有利的说。

 

回头再读一遍作者在书中首章开宗明义的这段话:「总结这几千年马来西亚历史文化的发展特征,一言以蔽之,为异文化异民族的应对与融合。」一开始,我虽然觉得这段话很有道理,但也质疑这不是废话吗?有哪一个国家民族能够不受他人影响呢?但若考虑到作者严词批评的马来西亚官方史观,原本是「废话」的这段话,就显得格外醒目了。

 

马来西亚与我

 

至于我的第二个疑问,想必出版方比我考虑得更多:这本书在台湾能卖吗?台湾人关心马来西亚的历史吗?

 

台湾人对于马来西亚的认识,绝大部分来自马来西亚华人,毕竟语言相通,文化相近。而且从学生时代,身边总会出现一些来自马来西亚的同学。

 

我和大学时代的马来西亚同学不熟,熟的反倒是从书本上认识的温瑞安这位马来西亚天才作家,不过这并没有让我因此熟悉马来西亚。那时,从社团里翻到一本温瑞安的诗集《将军令》,他以古老的印刷与文白夹杂的诗词,以朦胧的白衣女子与冷冽的剑气豪情,打造了一幕无边无际的浪漫哀伤古典武侠剧,让年轻的我在睡不着觉的深夜,用毛笔沾墨汁,配着一盅竹叶青一字一字抄写。

 

在读暨南国际大学东南亚研究所的时候,我一度要以马来西亚作为论文题目,在「国家研究」这个必修科目也选了马来西亚,觉得马来西亚的族群纷争与台湾颇有类似,值得研究。不过进一步考虑现实状况之后,决定放弃,主要是因为太多马来西亚同学在台湾读书了,我这个台湾人怎么写得过他们?光是从头认识起马来西亚,就是一个大工程。于是,马来西亚再度被我略过。

 

0一五年开了灿烂时光书店之后,一年举办三百多场与东南亚相关的讲座,当然少不了马来西亚。但是,一般讲座的观众绝大多数都是台湾人,唯独以马来西亚为主题的讲座,来的大半都是马来西亚同学。而一般台湾人聊到马来西亚,甚至连「柔佛」还是「佛柔」都分不清。

 

马来西亚似乎难以引起台湾人的兴趣。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马来西亚缺乏泰国普吉岛、印尼峇里岛、菲律宾长滩岛、柬埔寨吴哥窟、越南下龙湾这种知名景点。可能是因为,台湾人觉得马来西亚蛮荒落后,无须理会。可能是因为,台湾人觉得马来西亚人的中文腔调怪里怪气,敬而远之。可能是因为,台湾很多人都有马来西亚亲友,觉得对于马来西亚已经够了解。

 

上述理由当然都不充分也不理性,却是真实的心理状态。这本书能否杀出重围?能否撩起台湾人对于马来西亚历史的兴趣?我实在没有信心,就靠来自马来西亚的联经出版公司总编辑胡金伦发功了。

 

马来西亚与台湾

 

姑且不管销售状况,无论是马来西亚历史,或者这本《马来西亚》出版的本身,其实都与台湾本地的历史论述及争议遥相呼应。

 

台湾和马来西亚,都不是主流强势文明的发源地,但也都没能置身事外。在「现代」之前,两地都有原住民,无奈都被晚到的汉人与马来人驱至边陲。台湾除了不像马来西亚曾受印度与伊斯兰文明影响之外,中国、日本、西欧列强,都在两地留下深刻的痕迹。不如这么说,马来西亚的历史不只是马来西亚的(就像台湾的历史或中国的历史,也绝不只是台湾的或中国的),而是每一个读者都可以用来认识世界的切入点,让你在时间轴上向过往回溯、向未来追问,在地图版面上向内探索、向外开展。然后发现,看似各自独立的历史,其实彼此牵连、内外镶嵌。虽然没有人能读完所有的历史,但若多了解一点历史,却能够让我们自己更完整一点。

 

细细读完古时马来半岛邦国与周边强权的关系,当代马来西亚之于「大马来世界」(包括印尼、菲律宾、文莱)的关系,以及西马、东马、新加坡分分合合的恩怨,最大的感触是,国界虽然分割出不同的国家,但是割不断界线内外相同的民族与文化,也无法将国界之内不同的民族与文化勉强统一。

 

一个国家的组成元素随时在改变,这本历史也只是当下的一家之见。聪明且慈悲的观点,正是作者所谓:「总结这几千年马来西亚历史文化的发展特征,一言以蔽之,为异文化异民族的应对与融合。」而这段话,何尝不应该套用在当前的台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