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民主坐牢!
张碧芳
3个基本概念
政府正考虑修改“1972年官方机密法令”。
我们还未正式讨论这个热门、具争论性的课题之前，有必要先弄清楚3个非常基本、重要的概念。因为，这些概念，能协助我们更正确去看待及分析问题。
首先，让我们问自己：什么是民主制度？
民主制度
林肯说：“民主，就是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Democracy is the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也就是说，在一个奉行民主制度的国家里，人民是当家作主的。人民通过自己选出来的政府，去管理众人及国家之事。这个被大多数人民选出来的政府，必须向民众负责及交待。因为，它是民众的公仆；人民，是它的主人。
基本权利
第2个概念是“人权”。
其实，“人权”并非什么奥秘、抽象的东西。“人权”，就是民权。民权，就是人权的基本权利。人民，指的正是你与我。民权的提倡与伸张，可说是民主制度里头，一个非常重要的特征。
做为马来西亚公民的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能享有一定的基本权利（Fundamental rights）。联邦宪法，是我国最高的法律，人民的基本权利，都注明在里头。它们包括：——
（1）人身自由（第5条）；
（2）禁止奴隶制度及强迫劳役（第6条）；
（3）保障刑事法不溯及既往，及不重审（第7条）；
（4）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及不受歧视之权利（第8条）；
（5）自由行动（第9条）；
（6）言论、集会及结社的自由权利（第10条）；
（7）宗教自由（第11条）；
（8）教育权利（第12条）；
（9）财产权利（第13条）。
正因为这些权利都太基本、太重要、太珍贵了，所以，我们才将它注入宪法里，作为一种宪法保障。
三权分立
民主制度下的另一个特征，是“司法独立”（Judicial Independence）。
我们知道，国家的行政组织，可分为3大机关，即立法机关、执行机关，及司法机关。而三权分立（Separation of powers）的概念，指的正是立法权（国会）、执行权（政府）、及司法权（法庭）的分开管理；我们由不同的人员去负责掌管不同的机关。这样，立场才能保持公正；利益才不会有冲突。
当然，在实际生活中，要真正确保三权分立，是件难事。因为，在民主制度国家里，政府，是由大选时被人民选出来的政党所组成的，他们在国会占了大多数，因此，国会多半被他们所差断。这个政府除了有执行权之外，也同时具有立法权。
这种现象，很容易酝酿“滥用职权”的危机。当一个政府能在国会“为所欲为”，任意立法的时候，人民很难确保它不会为了本身的利益，而制造出拂逆民意的法律来。人民很难确保它不会利用“国家利益”的漂亮外衣，去维护“政府利益”的实质。
“我们不要坐牢！”
各位，这些个月来，我们一直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它说：“我们不要坐牢！”
不错，这是我们的新闻从业员所发出的声音。它是那么的迫切、那么的沉重。因为，政府正打算修改“1972年官方机密法令”。我们的新闻工作者反对它、律师公会反对它、民权委员会反对它、行动党反对它；所有具有正义感的马来西亚人都反对它！
显然，“我们不要坐牢”这口号，不是一个孤独的呐喊。为什么“官方机密法令”那么不得人心？为什么建议中的修正法案，会引起我国民间团体的普遍反对？
政府对付间谍
原来，在1911年的时候，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政局动荡谍影幢幢。所谓“治乱世用重典”，英国为了消灭间谍活动，便在紧急的情况下，在国会通过了“1911年官方机密法令”，以确保国家利益。
60年后，马来西亚也很“大方”的将英国的这项法令全盘搬了过来。当时的内长告诉国会说“官方机密法令”是用来对付外国间谍的。因此，国会很顺利的通过了“1972年官方机密法案”。
今天，英国已经否定及唾弃了不合时宜的“官方机密法令”。可是，做为一个新兴国家的我们，仍然抱着这个法律不放。不但如此，我们的政府最近还打算加强它，刺激它，修正它。我们的公仆告诉我们——“为了人民的利益，为了国家的利益，政府有必要修正它！”
“官方机密法令”的修正，果真对人民，对国家有利？政府既然那么认真的告诉我们，我想，我们确实也有必要认真的了解一下这个法令的一些内容，及修正的后果。
第3条文——从事间谍活动的犯罪者，具有意图对我国不利，或是危害我国的安全，一旦被判有罪，最高可判终身监禁。(间谍活动包括：获取、收集、记录或传达机密的文件，或军方的资料)。
第7A条——若有人向你讨取任何官方机密文件，你必须立即向上司报告。若你是一名公务员，则须向警方投报，否则，当你违法论，可被罚款2万元之高，或坐牢5年，或是两者兼施。
(这法令一旦被修正，罚款被取消，被告必须坐牢至少1年，或不超过5年)。
第8条——如果有任何人拥有任何机密之文件或军方的资料，倘若他做出下列任何一项，那么，则属违法——
(a) 他非法的传达这些情报或物事予他国或其他人士。
(b) 他利用这些情报或物事，以利他国或者是对我国不利或是危害我国的安危。
(c) 他扣留这些物事，当他没有权利这么做或是他没有照当局指示归还或协理。
(d) 他并无采取适当的步骤而致使危害到这些情报或物事的保密及安全。
（刑罚为罚款1万元或坐监7年，将修改为最少坐监1年或最高7年）。
第11项条文：任何拥有关於触犯本法令罪行的情报的人士，在被当局传召以供给这些情报而并未遵循者，将当违法论。
原有的条文下，可被判罚款5千元或坐监3年或两者兼施。（将修改为最少1年或不超过7年）。
第12项条文：如果任何人拥有传达机，而当局需要他呈上讯息的原文或抄本或文件，他并未遵循，或将它们毁了，将当违法论。
定罪可被判罚款不超过5千元或是坐监3年或是两者兼施。（将修改为不少过坐监1年或不超过坐监7年）。
第13项条文：针对那些庇护犯罪者的任何人士。“庇护”：包括供给他人庇护处，食物、饮料、金钱、衣物、武器、弹药、运输工具或是协助他人触犯罪行。
定罪者可被罚款1万元或坐监不超过7年或两者兼施。（将修改为不少过坐监1年或不超过7年）。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此法令第15项条文，任何触犯此法令任何一项条文的人士，必须得到总检察长的许可，方可被提控。
而第27项条文之下，在审判此法令下提控的过程中，法庭有权谕令密审。
肯定要坐牢
因此，我们可知道，法令一旦修改，被告若是被判有罪，他肯定是要坐牢的。法官再也不能以案情的轻重，去决定他是否应该坐牢。法官在惩罚被告时，向来所持有的司法决定权，已经被褫夺了。
另一点是，在“官方机密法令”下遭控的被告，是假设有罪的；他有义务去说服法庭，说他是无辜的。这显然与一般的刑事案不同。一般上，控方有责任在庭上证明被告是有罪的。
何谓“官方机密”？
当一个人在“官方机密法令”下被提控时，整个案子的关键在於--到底有关文件或资料，是否属於“官方机密”？
修正法案指出，“官方机密”文件包括了：
(a) 内阁及州政府的文件、记录、决定及讨论；
(b) 关於联邦政府与州政府关系的文件；
(c) 关於国家安全、国防，及国际关系的文件；
(d) 关於国家经济，如货币、预算案建议，及外国投资的文件；
(e) 关於政府在采购、供应、服务，及工程投标方面的文件。
这些，都属於“官方机密”文件。难怪有不少人认为，这定义过於包罗万象，只要是与政府部门有关者，都有可能是“官方机密”文件。
不受挑战的决定
修正法案也说：任何部长或政府官员，均可决定一份文件(或资料)，是不是“官方机密”文件。他一旦确定是的话，那么，它就是“官方机密”文件。他的决定是绝对性的，没有任何法庭可用任何理由加以质疑或挑战。
以上所讲的，是法令及修正法案的几个重要内容。现在，让我们再问自己：为什么要大力反对这个修正法案？这，就涉及到刚才所谈的那3个基本概念了。
议会民主制度
马来西亚奉行的，是议会民主制度；政府，是为民服务的。因此，它的一切行政与活动，都一定要向人民交待清楚。
问题是，修正法案一旦通过，什么言论自由、报道自由、资讯自由的权利都丧失了。新闻被封闭了，因为我们的新闻从业员不想坐牢；消息及情报也受到了阻塞，因为反对党及压力集团也不想坐牢……。
在这种情况之下，人民怎能知道真相？不知道实情的人民，如何去参与或过问国家大事？修正法案一旦通过，政府大权在握，还会愿意对它的主人做出交待吗？
神秘的面纱
我们可以预先到，“官方机密法令”若是真被通过，政府到时将会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使人民完全无从知道，也不敢知道我们的公仆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对政府形象没好处
我们知道，这年头，马来西亚发生了一连串不怎么叫人骄傲的事件，例如：土著金融丑闻、公积金投资的不当、合作社的舞弊、教育及新经济政策的执行偏差等。这些，使老百姓对政府的领导能力起了质疑，法案要是通过，相信对政府的形象是没好处的。
记得首相上台的时候说过：马来西亚将会是个“更开明，更容忍的社会……”。这法案与他的口号相距太远了。
法官也无奈
我们也说过，三权一定要分立。可是，在新的法案下，法官对他们本身的职权，也显得无奈，因为，他届时只能“唯命是从”，接受有关的文件为“官方机密”，而不得尝试以公正客观的途径，去判断它“到底是不是’官方机密’”。
民权大害虫
从基本权利角度来看，这法案显然是民权的一只大害虫，会更进一步腐蚀人民原本已经不多了的权利。到时候，我们都不想多讲话，否则，可能祸从天降，传达者与接受传达者都要坐牢，何苦？
真理的消失
说到新闻自由，情况将会更可悲。报章是报章，宪报是宪报，可是，法案若通过，为了避免坐牢，新闻记者可能都只报喜不报忧，整天粉饰太平，到时候，报章会逐渐变成宪报，政府的工具、官方的喉舌。
超政党肤色之课题
值得强调的是，“官方机密法令”的修正，完全是个超政党、超肤色、超宗教的课题。因为，它关系到我国民主的存亡。
因此，当国会再次提出这法案的时候，我想，我们的国会议员有充份的机会去展示他们对民主的热爱了，那就是--坚决反对法令的修正！
救火的鹦鹉
最后，我想以佛经里头的一则印度寓言，来结束今天的讲话——
有一只远走高飞的鹦鹉，有一天偶然飞过自己的山林，发现那里火势熊熊，於是，它立即飞到河边，将自己的羽毛沾湿，飞回山林，将水洒下。天神见了，问道：“你虽有救火的志向，但那一点点的水，又能起多大作用呢？”鹦鹉说：“我曾经在这里住过，实在不忍心见山林被烧，现在，不得不尽点心呀！”
别让民主坐牢
各位，马来西亚是我们唯一的国家、唯一的家园。我们住在一个堡垒上，它的名字叫民主。现在，眼看这堡垒就快焚烧了，我们还能视若无睹吗？
是的，我们不要看到新闻从业员坐牢。我们尤其不要看到民主坐牢！
（09-11-86《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