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的见话
下文中的三位老妇人有三个共同点:同样来自文律,同样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日据时期,同样不弃不离地陪伴文律走过了岁月长河。
在文律地方领袖的召集下,三位老妇人聚在一块接受记者专访,她们都已满头银丝,说起话来时快时慢,时而急切地想要抖出当年日军干下的坏事,时而放缓语气,望向远方,坠入时光隧道,努力捕捉那久远却沉痛的记忆。
听着陈亚治用福建话断断续续地回忆当年,感觉她有很多故事要说,重点都记住了,却无法完整陈述事情始末。当年的画面像散了一地的拼图,怎么也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图像。或许也只有这样的“遗漏记忆”,才能让她在一片血腥与悲痛中,拼凑出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颜情——黑旗一插劫数难逃
颜情受访时已84岁,问起她的名字,她尴尬地笑着说:“我不会写。”这位老妇人在文律巴力沙央(Parit
Sayang)土生土长,家里有个椰园,全家人赖以为生。巴力沙央处于郊区,原本就很偏僻,住户不超过5家;日军进入文律时,城里的许多居民都逃到巴力沙央避难。颜家那时的房子很大,因此收留了一些逃难者。其中包括一个上了年纪的日本人,他告诉颜情的祖父颜初佰,只要预备一面日本国旗,对日军表示欢迎,即使日军真的来了也不用怕。
1942年农历正月二十,果然来了个日军,并把一面黑旗插在地上。由于颜初佰相信日本老人的话,认为日军旗帜能“保平安”,于是安慰大家不用担心,待在家里就没事了。那时家里的女人都已剪短长发、换上男装,虽听祖父这么说,但家人还是感到不放心。
当日早上6点多,颜情和家人约十人到草丛中躲了起来,离家时什么都没带上,就只能靠喝草堆中的污水来解渴解饥,直到晚上7点多天暗了才回去。
回到家时,他们发现留在家里的祖父、堂叔公颜礼和那个日本人都不见了。祖母认定老伴凶多吉少,难过得冲出家门想跳河自杀,随老伴而去。幸亏颜情及时拉住祖母,不让她做傻事。
原来,日军铁蹄踏上巴力沙央之后,见人就抓,并用船只将抓到的人载到文律码头施以酷刑。颜情并不清楚被日军带走的实际人数,但她记得有两船人,估计超过50人。
其实在黑旗插在她家门前的那一刻,即已埋下了屠杀的伏笔。堂叔公被日军杀了,祖父的手臂被剌断了一根筋,肚脐上方还有两处大约5厘米长的刀伤,而那位日本老人则成功逃走。
一个星期后,有个马来同胞通知颜家,祖父负伤躲在他家里。颜情的父亲立刻换上马来服、戴上“宋谷”,搭船到文律把祖父接回家。
祖父告诉家人,他站在人群中被刺了好几刀,之后就昏了过去。醒来后才发现身上压着数具尸体,这让受重伤的他动弹不得。为求活命,他迫不得已喝尸体流出的血水,然后逃到郊区。家人们只能用咖啡粉帮祖父止血,并用草药治疗其刀伤。
祖父回家后没几天,15岁的颜情就匆匆出嫁了。回忆七十多年前的往事,颜情仍然有点害羞地说,婚前曾偷偷去看过未来夫婿一眼。结婚当天,她穿着爸爸的衣服,坐上新郎的脚踏车,就这样嫁到丈夫家。
大概两个月后,家里传来祖父不治离世的噩耗。虽然颜情的夫家与娘家相距不远,但当时的条件不允许她回家奔丧。
堂叔公颜礼的弟弟颜禄当时住在文律头条。屠杀案发生过后几天,颜情的妈妈在另一个屠杀地点——文律某间小学的尸体堆里,凭着之前借给这位堂叔公的钥匙扣认出他来,当时那个钥匙扣放在颜禄的上衣袋里。颜禄一家十口人,都在此次屠杀中遇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