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纳金资料选编
“奉纳金”细说从头——请听当年受害者的控诉
吴志超
1942年2月15日傍晚,日本第25军司令官山下奉文中将以胜利者的姿态在新加坡武吉智马律福特汽车工厂强迫马来亚英军司令官白思华中将签署投降书后,翌日便立刻推行两项要把华侨全面置于百劫不复境地的惨绝人寰的行动;先来个全岛大检证,把未逃出新加坡的华人抗日份子,包括共产党员、南洋华侨筹赈总会和新加坡筹赈会的活跃份子、华人义勇军、报界、教育界和其他智识份子等一网打尽之外,其次就是摧毁根深蒂固的华侨经济基础,更来个竭泽而渔的赶尽杀绝手法,要华侨奉献五千万现金作为向天皇效忠及赎罪的表示。
当年的华侨对日本军政府的这些行动并不感到惊奇,因为在中日战争之时,日军在华的暴行,包括南京三十万人的大屠杀等已激起中国人的反抗,世界各国爱好和平人士也早已从报章、杂志中见惯日军的暴行,海外华侨来不及撤退的只好等着接受恶运的到来。
在海外,马来亚(包括新加坡)华侨对中国的抗日战争不但全力支援,更进行抵制日本货以及劝告龙运和崙株巴辖日资铁矿公司及其他经营日本货的公司内的矿工和职员都退出,不跟日本人合作,严重打击日本对战争原料的吸取。芦沟桥事变,中日正式开战,华侨更是全面支援中国抵抗日本。
这些抗日行动,潜伏在马来亚各地的日本第5纵队都有详尽的报告传回东京。
更惹日军气怒的是,华人义勇军在保卫新加坡的战争中,在武吉智马跟日军展开生死战,使日本蒙受入侵以来最惨重的人命损失,也阻延了日军占领狮岛的日期,对日本指挥官来说亍这是奇耻大辱,更为了要替死去的同胞报仇,日军入占后的疯狂大屠杀是早已预知的。
现在是看日军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们是无能力反抗的。
根据日军传统,军队占领城市之后,日本三大财团也随着前来展开商业活动。华侨和英商分别控制着马来亚的经济,英人已撤退,把华资打回原形,财团才能顺利地掌握占领区的经济,控制一切资源,取代英殖民地政府,配合田中奏摺,开始逐步完成称霸世界的美梦。
日本发动任何战争,他的三军粮食全来自对占领区的掠夺供应,本国只支付初期的“开战费”。可是,日军所到之处,并没有要求什么呈送“奉纳金”的玩意儿,只是强迫当地人宰猪杀鸡加美酒劳军,这方式则到处可见。要老百姓一举奉上五千万现金,却是初创。
日军之所以会给人残暴不仁的恶评,是来自他们每逢打了胜仗就让士兵及下级军官到处掠夺当地人的财物,以及奸淫妇女当作犒赏,并不另发什么奖金。日军的残暴恶名是咎由自取的。
日军为了要确保占领军能在当地筹足粮食,其司令官通常不会完全破坏当地的经济命脉,否则与杀鹅取金蛋无异。三军缺粮,又怎能打胜仗?
新加坡大检证经过五天的折腾后,五万人被载到海边或荒山去作集体屠杀,日军可说已达到为同袍报仇及警诫华侨不得反抗的双重目标。
“奉纳金”是日本军政部长渡边•渡及其属员高瀨两人设计,为取悦山下奉文中将而提呈的建议。他们以中日战争海外华侨每年都捐助数以亿圆计的款项助中国抗日为由,对日本不敬。现在,日军已解救马来亚华侨,不再受英殖民地政府剥削压制,今后保护华侨,日军责任重大。华侨应忏悔过去献捐抗日行动的错误行为,兼为答谢皇军解民倒悬的大恩大德,理应献金,以实际行动表示今后效忠天皇,绝不二心。
渡边与高瀨处心积虑之下想岀轻易搜括华侨财产的诡计,大获山下奉文的欢心与赞许,遂向刚成立的华侨会长林文庆博士提出,要马来亚华侨奉献功币五千万圆作为赎罪与真心臣服的表示。
这应是五千万“奉纳金”的由来。
1941年太平洋战争未爆发前,橡胶片每担已超过25助圆,其他各行业也因胶锡价格腾升而欣欣向荣。中日战争正陷入苦战之境,欧洲二次大战也打了一年多,英国只能招架,无力反攻德国,苏联也加入战团,胶锡有价,生活大大改善。但是,华侨并未因生活好就忘掉祖国同胞仍在战火中挣扎,对英国人力抗法西斯蒂保卫家国也表敬仰,也曾献捐支援,这在国际间已非秘密,也备受赞扬。
现在,马来亚落入敌手,生死权操诸占领者。山下战功彪炳,对五千万圆的“奉纳金”无论对目或对国家是另一种收获,当然准备接收。可是华侨就面无人血了。因为胶锡蛊过战争洗礼后,不能输出,等同废物,虽有储蓄,又怎能应付今后的生活?
马来亚是世外桃源,华侨在此安居乐业从未受过战争洗礼。现在,日军一入境就大开杀戒,血淋淋的现实中又要送出五千万天文数字的现金,怎不心惊胆跳。而台湾浪人和汉奸又在呐喊,早己魂飞魄散。现在要钱,谁敢不给?
“奉纳金”如何分配与收集
雪兰莪华侨协会公布本州被指定分担一千万圆。
协会设在吉隆坡中华大会堂,由一位并不出名的锡矿主人黄铁珊担任会长,他是积极与日本军政府合作者。据他身边的幕僚表示,日军政长官喜欢他。其他成员包括各帮侨领,名气全比他大,但全是被迫出来挂名敷衍,如张郁才、黄重吉、陈仁煥、欧阳雪峰和张敬文先生等知名之士,全在刺刀指示下勉强露面,绝非心甘情愿媚敌求荣者。
当年华侨协会开会情况极少见报(昭南日报),有的也只是几行议决案。因为每次开会都有腰插短枪及配有长剑的军部代表列席,名为咨询,实即监督。当讨论如何分配州千万“奉纳金”时,各代表皆面有难色,噤不出声。
会长黄铁珊在致词中歌颂甘军政府不在本州执行检举抗日份子的大恩大德后表示,为了要安居乐业,要显示诚心诚意,一定要尽快筹足这一千万圆,同时也劝有钱者应多负担一点。
于是由他大笔一挥,所有大实业家、锡矿家、社团、米商、大代理、胶业与锡米业者无一可免的各被分摊一个不少的数字,叫人听了心惊胆跳,欲哭无泪。
这是第一轮分配,向富有者开刀。
两天后,榜上有名的齐集大会堂面谒会长陈述苦境、要求减低,此语一出,会长面色骤变,厉声告诉众人,谁交不出,可向军政长官大人陈情,他不能作主,只能执行指示去做。
场面成了僵局,但也有人从中拉拢,坐下详谈,讨价还价后果然有转机,只是象征式的略为减低而已。
最动人的是慈善老人张郁才先生,他被指为首富,要他献出50万圆。结果在几经磋商之后削减到20万圆。这仍是个大数目,但他深知不能凑够的话,全州华人都有难,便一口答允。
张伯(当年大家都这样称呼他)把他存在广益银行的现款全部提出外,也把好多间在隆市内的店屋、地皮以及分散在外州的胶园和锡矿场股权陆续卖出,筹足巨款脱身。
但在兵荒马乱时期,谁都慎重用钱,而对要缴交“奉纳金”,谁又敢拿出现钱来买这些贱价待售的“不动产”?这岂不是显示你有钱?
华人向来节俭,当年由于文化水平不高,他们多把钱藏在家里,现在有便宜货,吸引力大,结果不少胆大的人买到廉价屋业和地皮。
不过,他们还有顾虑,这笔不动产交易在英军重回马来亚时会否受到承认?会否因交易在刺刀下进行而失败?
顾忌虽多,厚利当前,仍然有人敢冒险的。
买主在一年多后才暴光,原来是在日军入境后弹冠相庆并趁火打劫的汉奸和地痞们用“横手”接收过去的。
雪州应缴的“奉纳金”在华侨协会威吓之下,据说进行顺利,但负责人却口口声声到处诉说:为了避免被惩罚,只好回去张罗以及自己设法填补,但仍未及半数。
当然,钱由他们分配,收到多少,无人敢查账。不过,低级职员却了如指掌,但不敢声张,任由几个红人变戏法。
奉献时间到了,总数仍然欠半,华侨协会只好向银行借钱顶上,否则马来亚之虎一吼,可能更多侨领人头落地,于是先举债完成仪式。
借债仍是要还清的。第二轮利刀架在“中层”阶级身上,除了打工仔之外,谁都要负担这笔空前未有的“奉纳金”。
这一次可说是水银泻地。除了追收分配的额数外,小园丘、小商店和屋主都要共同负担,否则怎能还清债务。这一来,整个吉隆坡和州内各大小市镇一片闹哄哄,大家等着收信付钱。
我在茨厂街尾与友人合股开设“中南公司”,专门代理雪茄烟、红烟和经济烟,资本2600圆,也要缴交“奉纳金”,在讨价还价之后要我们送上50圆,才能“乐业”并受天皇“眷爱”。
霹雳州一直喊负担不起,同样的要向中下层开刀。我在老家丹绒马林有块5.8英亩小胶园也逃不过厄运,指定要上缴58圆。如以41年每担胶价25圆计算,送给天皇的胶片是两担多,今天算一算,这58圆值多少零吉呢?
有一点可说给很多人忽略了的是,当年华侨协会收到的全是“老虎纸”,但存入银行的全是香蕉票,经手人又发了一笔“奉纳金”财。
代表马来亚华侨协会呈献五千万“奉纳金”给山下奉文的三位代表是:林文庆博士、连裕祥和黄铁珊。
这笔华侨赎命钱,马来亚之虎的山下奉文怎样发落?记忆所及的有各种不同版本的传说:
1.“奉纳金”由山下奉文中将下令汇到东京交由日皇接收;
2.由山下中将分配,拨出一笔作为奖励部下官兵英勇作战的酬劳,其他的作为日军驻马的军费;
3.全部存入瑞士银行作为日本存款,及
4.这笔巨款由山下奉文中将自由运用。
其后山下奉文被调到满洲去,一般传言是“功高震主”,战功彪炳不为战时首相东条英机所喜欢;一说是“奉纳金”有下落不明之处,山下有私受的嫌疑。
当年议论纷纷的另一则是:山下在马来亚不只是收了五千万“奉纳金”,更重大的是,他搜刮了民间与英政府和英商没带走的珍宝,数量庞大,而他并没有将之归入国库。
《新马华人抗日史料》这部巨著中提及的一段可作为参考资料。(注1)
日本得此巨款,东京与昭南岛方面,曾因用途而起争执,后虽同意作为马来军政部之储备基金,然东京陆军省仍欲知其用途及支配情形,于是昭南军政部乃呈报其支配计划如下:
(1) 五百万圆作为军政部之附加基金,供最初三个月内救济难民及其他民政事务之用;
(2) 三百万圆作为研究当地民族之文化、历史、经济及其他基本研究之用;
(3) 一千万圆作为建筑公路、海港设备及桥梁之用;
(4) 三百万圆作为设立及维持一间专门训练青年、建设南方之特别学校费用;
(5) 一千万圆作为发行建设公债之基金;
(6) 四百万圆作为开办银行之基金,及
(7) 其余1500万圆存入日本国库。
事后求证,除存国库这一项有实行之外,其他未见效果。
陆军省归东条首相统辖,山下奉文并未获得他攻占马来亚的光荣赏赐就被召到满洲去担任新职,而且是不准经过东京,这就可看出东条对他的妒忌和顾虑,有如此不合常规的程序出现。
至于其他六点支配计划,在战乱中日本所需要的是战争资源的掠夺,又怎会有新建设可言,这笔献金充作军费是必然的,其他全是门面话,主要的在掩饰山下与东条之间的争执,也显示出日本军内部派别的尖锐斗争事实。
事隔半个多世纪,这笔血债和钱债日本当局是装聋扮哑不肯赔偿,但,争取之声却未熄灭。无论如何,五千万“奉纳金”说明一个事实,日本政军经三方面的人物全是明目张胆、杀人放火抢劫的一群。日本爱好和平的人士应群起指责他们,并要他们认错道歉,以及估值偿还并保证不再重犯这种严重的错误,让世人与日人共享和平安乐的生活。
▲1942年2月7至15日,英、日两军于新加坡对峙形势图。
▲驻马英军总司令白思华中将。
▲白思华中将于1942年2月15日傍,晚在狮岛武吉知马福特车厂内签署城下之盟的刹那。
注1:见许云癘、蔡史君等编《新马华人抗日史料》,页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