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文化是边缘文化?

 当代马华文存6文化卷·90年代

 

 

马华文化是边缘文化?

安焕然

 

马华文化是否是边缘文化?发问及回答这问题的人,或许都含有不少的感情因素。诚如陈美萍的“马华社会今天之所以被称为马华社会上就在于马来西亚华。裔有自己独特的思想行为、生活方式,也就是说马华文化有它自己的个性”。但吊诡的是,在处理马华文化上,它到底有些什么内涵,有些什么具体内容时,我们却面临了“马华文化个性困惑”的尴尬场面,彷佛这一切都谈不下去了。你会惊兀的发觉,一部马华文化史是空白及充满错觉的,马华文化的认同是滞后的。

 

这种空白及挫折感不是没有原由的。从国家文化的角度看,70年代,以马来文化为中心内涵所拟定的国家文化政策,已明显把马华文化排出国家文化的核心范畴。就马来文化这中心文化,它意味着是主流文化,它是带有权威性、宰制性及领导性,乃至促成文化霸权地位的确立,为此,对这文化领导权的拉锯战,刺激了华社赶紧奋力争取马华文化在国家文化的“地位”确认,希望能在所谓的“公平”的诠释下,让马华文化能在国家文化中取得应有的地位。于是国家文化政策的拟定,却反而吊诡地激起了华社对其自身文化的醒觉。1983年全国15华团提呈国家文化备忘录,1984年以后,各州各地举办了一波波的华人文化节,而且一直延续到今天。活动的确仍年年在搞,但其疲态似乎已显露。

 

若从当时的时代背景看,新经济政策的推行,华社,尤其是华人中小企业主,其心境是受挫的。再加上80年代初中期大马经济萧条,种族关系两极化加剧,我们或可推知这场文化的“创造”运动,实具有把“文化”作为一套意识形态,企图动员和凝聚华社的斗争力量的涵义。“运动”,它基本上是带有抗争性的。这在当时,固然是有其时代意义的。廿四节令鼓的咚咚锵锵、九舞的冲动、中秋传灯的激情、舞狮舞龙的狂舞,仍记忆犹新。

 

没有文化思想依据

 

然而,舞啊舞,文化节办啊办,为了什么?为了让当政者知道我们的“存在”?要让舞狮堂堂进得了表演舞台的殿堂,以表示我们文化地位确有几分重量?争啊争,我们到底争到了什么?或许吧,舞狮登上表演舞台了。那又如何?这就是我们的文化内涵?从国家文化这一层面,华社对文化的“醒觉”,始终是“运动”式的,是抗争涵义的,是因外在刺激而回应,基本上仍是被动,谈不上“自觉”。所拼命争取及拥抱的,数来数去,亦不过是文化表演项目,乃至沦为浮面的表演文化,即使能争取进入国家文化的表演舞台,我想,它仍是边缘的,因为它内容贫乏、空洞,且被动。我们几乎没有什么文化思想的依据。

 

然而,进入90年代,亚洲四小龙的崛起,中国强权的复兴,一种所谓的“文化中国”所拟构的中华文化圈,似乎又让大马华社以为找到了新的文化思想依据。这些日子以来,各项大型的国际性汉学及学术研讨会纷纷举办,而且文化盛宴愈办就愈大。规模愈大,媒体报道愈多,参与者就蜂拥的愈多。然而这对于马华文化内涵的寻找、型塑乃至创造,又有多少的助益?

 

这股“文化热”,对马华文化的型塑上,似乎仍令人感到沮丧、空白的。在投往中华文化圈的怀抱中,我们似乎仍忘记了自已的存在,或是在此中华文化圈中自拟了一个沾沾自喜的幻象,而忘记r自己所生长的土地、自身的独特性及自主性。我们又不自觉地纷往中华文化圈中的主流核心朝贡。于是国际学术文化盛会犹如一场场的学术大拜拜,来自中国或台湾或欧美的著名儒者汉学家来讲演,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我们都视之为文化明星,东问问、西问问,买明星学者的著作要求作者签名,最后排排站来拍张照片留念留念。

 

在语言上,以为我们的语言已经分歧污染了。而盲从的以为一切华语的语法语音的规范都要跟随“中国主流”。在文学上,早在20年代末期既有南洋色彩的提出,至40年代更有马华文学独特性的论争,马华文学早已不是中国文学的支流,。然而今天我们的马华作家纷要靠中国大陆的出版社来帮他们出书,耍靠中国学者来帮他们作评论。至于一些旅台才子,在台湾取得文学身分证后,就以不屑的态度,大大声嘲笑我们本地的老作家。马华文学的颂赞肯定及受嘲诋毁,似乎都要等待这中华文化圈中的主流大老(中国、台湾)的点头或摇头。抽离了这些,马华文学的特质还剩下什么?至于那些不回归文化中国之主流的,我们还有些什么可以依据?而我们真正本土的文学评论在那里(互相吹捧及互相谩骂的除外)?

 

等待中华文化主流首肯

 

当我们沉醉于回儒交流的和谐氛围之际,大马华社有谁在谈?有谁能谈?缺席缺席,我们似乎都一再的在缺席着。如果在文化、语言、文学上,我们若都是以“中国”为主流,那具有本地特色的马华文化、语言、文学,其地位到底要摆放在什么位置?

 

在盲目的回归中华文化圈之主流,我们会发现,马华文化的具体内容,仍是空白,文化认同仍是滞后的。

 

从国家文化的层面,马华文化是属于少数民族的,是国家文化中的次文化,亦是边缘文化。但若此边缘文化有其独特的具体内涵,而且是充满活力的,令人激赏的,那这次文化目然就有其堂堂的尊严及地位。若仅是被动式的抗争,仅是执着于一些表面化的文化表演内容,那这种边缘文化,始终亦是受挫、苍白、压抑的。

 

而从中华文化圈的层面来看,相对于中国、台湾而言,马华文化亦是当然的边缘次文化。但若马华文化能应用其独特性,进而发挥其边缘效应,相信此边缘文化(就如同今天的台湾文化)仍是能活出其尊严来的。若仅是被动盲从中华文化圈的主流,而丧失了自身的发言权、诠释权,那这种在中华文化圈里的边缘文化,始终亦是受挫、苍白、压抑的。

 

不要说马华文化没有什么主体性,而要问,我们的文化工作者有没有意识,有没有去发现、寻找、型塑,进而去创造。而过去,显然在这些方面的努力,我们是严重缺席的。在国家文化的回应上,我们是抗争性的;而在中华文化圈里,显然有太多现成的东西是可以让我们“自我”陶醉一番。

 

当然,马华文化,不论是在国家文化或是中华文化圈里,它都是边缘的次文化。我们也无须盲目排斥这两大文化圈。尤其在现今中华文化圈的复兴之际,更多的交流、沟通及对话,对马华文化的型塑都是很有助益的。惟,边缘文化欲发挥其边缘效应,要活出其尊严,马华文化的主体性是有待我们去努力型塑的。不要说没有,因为文化就存在我们的生活之中。

 

23-08-1996《南洋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