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文学六十年集 老蕾作品选

马华文学六十年集

老蕾作品选

方修编


 

1979.9

 

马华文学六十年集

老蕾作品选

方修

 

上海书局(私人)有限公司出版

81, Victoria Street, Singapore 7

63-C, Jalan Sultan, KLMalaysia

东艺印务公司承印

19799月第1版,

订价S$320

版权所有 不准翻印

 

 

前言

方修

 

(一)

见到老蕾的作品,特别是那一篇由他执笔整理的「中马青年写作人文艺座谈会」的记录,我想起了这位文艺界的旧人、以及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吉隆坡地区的一批青年文艺工作者。

 

吉隆坡目前虽然是马来西亚的首善之区,但在早期的马华文学发展史上,它却是一个比较后起的基地。就现有的资料看来,一九一九年马华新文学发以后的好几年间,新文学活动的据点始终是新加坡和槟城。一九二七年开始,由于马华新兴文学的滥觞和南洋色彩文艺的提倡,新加坡和槟城的文风已经相当兴盛,但吉隆坡方面也还没有自己的文坛,祗有一两个文艺小组合,借了新加坡和槟城报章的版位在出版附刊。其中以在槟城南洋时报出版的「八月」的一批作者(如秀屏、李树梧等)风头比较健些,但思想认识也并不高,与同一阶段的新加坡和槟城(尤其是槟城方面)的一般活跃的作者相比,水平仍有一段距离。

 

吉隆坡地区的文坛的建立,应是一九二九年前后中国创造社作家许杰南来就任益群报总编辑,并躬亲主持该报副刊「枯岛」(一说为「岛上」)的编务以后的事。据说,许氏除了经常在该刊发表文章、提倡文艺之外,还不时到各团体去演讲,大力推动文运。因而,无形中成了当地文艺界的中心人物,有一群富有朝气的文艺青年环绕在他的周围。

 

不久,许氏返华,加以马华文艺的晋入低潮时期,吉隆坡的文运不但盛景难再,连已建立起来的文坛也失坠了。虽然张天白。林参天等若干较成熟的作者都在这个时期定居于中马地区,但也无法重振文风,祗能是散兵游勇,向新加坡和槟城各报刊投投稿吧了。一直到救亡运动兴起前后,特别是一九三七年中至一九四一年底这一段期间,吉隆坡地区才再度出现了比较壮盛的文艺行列。

 

这原因,想来有以下三点。一,当时正是中华民族轰轰烈烈的抗战时期,马华救亡热潮刺激了文学运动的高涨。二,这时期吉隆拗右两家报章一一马华日报(一九三七)和新国民日报(一九四一)先后创刊,它们的副刊「前哨」和「文艺」,分别成了该地文坛的主柱。三,大批青年写作者在这时期陆续涌现,成为该地文艺界的生力军。

 

这批青年写作者,大多数是诗人,如椰青、西玲、清才、吴冰、蓬青、绿蒂、天炮、抗生、野火、三便……等都是;也有写小说或散文的,如荒洲、昊然、克浪、流电……等。老蕾亦是其中的一个,他以小说创作和文艺论文有名于时。

 

由于这一批青年写作者大都是诗人,所以他们一度成立了一个诗歌团体,叫做澎湃社,借马华日报「前哨」副刊的版位出版过多次诗专页。老蕾不喜欢写诗,但他负起诗论诗评的工作,对澎湃社诗歌专页的作品写批评、提意见。

 

我和这一批青年写作者的接触,是迟至一九四一年初才开始的。当时他们一般上是二十岁上下至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有的已在社会上做事多年,有的却还是同学年少,风华正茂,过着其富有诗意的生活。但不论是职业青年也好,学生作家也好,大家却似乎有个共同点,就是日子都不象战后的那么迫促;工余课外,周末假日,许多人还时常能够在一块儿摆龙门阵,谈文艺、谈爱情、谈理想,舒散一下劳作后的倦意或当时的政治局势带来的悒闷。可惜我因为吃报馆饭的关系,作息时间和一般人不同,以致很少有机会和他们同享那种峥愉快的岁月。

 

也就因为这样,我对于当时吉隆坡地区的这一批写作者,除了清才、抗生、克浪等几个年龄相若的小伙子之外,大部份并不熟络。老蕾虽然曾经见过多次,实际上也未有过交往。祗知道他的原名叫许昌清;另一个笔名许凤,多用于写理论文字•印象中,那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十分典型的「写作人」,瘦削的身裁,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声调低沉,态度稳重,有如他的文章风格。至于他的生平籍贯等等,就都不清楚了。

 

原来,那一年,他大约是在吉窿坡市郊教书,星期六下午放假,就常常下坡来找李蕴朗,顺便送些稿子给蕴朗所主持的「文艺」周刊。蕴朗当时赁居于市区一处叫做「甘榜鲁」的地方,我也在那里租房子,大家同屋共住。老蕾一来,蕴朗就拉他到附近楂里树下的一个小咖啡摊上喝茶聊天,谈论文艺写作诸问题。我因午后比轻空闲,也就经常成了陪客。但我的阅读兴趣一度转向新哲学和社会科学,当时虽仍爱好文学,却是所知不多,对于他们的谈文论艺,只有聆听的份儿,没有插嘴的资格。因而关于老蕾的一切,我始终是非常的隔膜。然而,就连这样的置身名利圈外,静听前辈作家的清谈,此刻想起,也是一件很可响往的乐事了。

 

(二)

 

老蕾发表于吉隆坡马华日报「前哨」副刊和新国民日报「文艺」周刊的作品,目前已经全部散失。这里辑录出来的是见于当时新加坡各报刊上的稿件,小说创作和文艺论文各占一半。

 

他的小说创作的最大特色,是本地的色彩特别浓郁。同一时期的其他许多作者,如铁抗、金丁、流冰等,他们较早发表的一些小说,大半是根据过去的生活经验,或采用间接素材来写的中国背景的故事;如「试炼时代」、「谁说我们年纪小」、「血泊中的微笑」•…•…等,都是这一类的创作。但老蕾的作品却就没有这种现象就目前我们所见到的好几个短篇而论,几乎全部是清一色就地取材的。例如「妻」,写一个车夫之妻的家庭生活的突变;「小七子的新皮鞋」,写洋场恶少仗着裤袋里几张青虎钞票而肆其淫欲,强奸女佣;「新生」,写出卖民族利益的商人受到锄奸团的惩戒;「弃家者」,写爱国机工响应时代的号召,抛家弃职献身救亡……。只有那篇「重逢J,最后一小段把场景移到战区的医院去,算是唯一的例外。

 

我们当然不能说非本地题材的作品就是非现实主义文学,也不能同意某些人的宣称非本地背景的。作品就是侨民文艺;但如果说马华文学创作的题材在地方性方面可以有第一义与第二义之分,那么,老蕾的小说所采用的正是属于第一义的题材。也因此,尽管他曾在一两篇短文中自称「新客」,又提及童年时候在乡下逛关帝庙、观看社戏的旧事,我还是有点怀疑这是一个本地土生土长的作者,而且未曾喝过七洲洋的海水,去过中国的。

 

作品结构紧凑,描写不支不蔓,是老蕾的小说的另一特色。以「新生」为例,虽然谛克的批评文章,曾指出这个短篇,在故事上有些不合情理的毛病,如主角张伟民的觉悟忏悔太过急骤,锄奸团在制裁张伟民之前没有事先给予警告等是,但如果就小说的写法来看,无疑是很值得欣赏的。作者由「太阳从屋背上慢慢地爬下」的时分开始,到间张伟民受伤后奔回家里为止,在短短的几个钟头之内,给我们展开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其间,有正面的描写,如张伟民的责骂小平唱义勇军进行曲,下决心出门去做黑买卖,妈妈在灯下给孩子讲汉奸的故事••…等;另一方面,也有侧面的穿插,如张伟民躺在沙发上的一段沉思,小平吵着明早不去上学的一段倒述一一在学校里被骂「汉奸的儿子」以致与同学打架……,这样,不但每一个环节都扣得很紧,也使到小说在张伟民出门以后到负伤归来以前这一段时间始终保持热场,气氛不致松弛。可以想象到,作者在这里是费了不少匠心的。

 

此外,如「小七子的新皮鞋」,以一个随着母亲到富户胡家去当佣人的孤儿小七子为中心,写他奇怪胡少爷「老是往妈妈脸子瞧」、「又是死钉着妈妈」;写胡少爷为他买新皮鞋,又给钱他去买糖;写他买了糖,满脸挂着汗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房里,「少爷不见了,妈妈让小娃娃在床上哭,自己也伏在桌上抽咽」;……寥寥几个场面,就把故事交代得清楚楚,字数祗有三千字左右,笔墨再经济也没有,结构上同样可说是上乘之作。

 

(三)

 

老蕾的文艺论文,内容可能略嫌平淡,较少警辟的见解。然而也有它的特点。它稳重、踏实、不发奇谈怪论,不欲危言耸听。那时候,有些「与众不同」的论客,很喜欢发些「高超」的言论譬如,见到周作人在北平附敌了,就大谈什么文人作家都最容易变节;看到初期的抗战文艺作品有些犯了公式化的毛病,就主张大家去描写无关抗战的永恒的人性。诸如此类,不一而足与其这样的「出奇制胜」,那倒不如平淡一点的好。老蕾是不搞那一套的。他切切实实地跟着当时的文艺主流前进,切切实实地在当时的一般理论水平的基础上寻求提高。从他现存的一些文章中,我们可以见出它们大都是参考当时中国的第一流文艺理论家如茅盾、巴人等人的作品来写的。即使没有太多独到之见,却也足以使人展卷有益。

 

然而,老蕾的论文,也不是在做些名家著述的阐释工作。在适当的场合,他也表现出他的独立思考的能力,提出些相当特出的看法。

 

譬如,「关于马来亚的报告文学」一文,作者不同意一般人把报告文学称为「文艺轻骑队」•他认为这个称号缩小了报告文学这种文学样式应有的广阔的用武之地,影响到当时马华报告文学创作的发展。他说:「我们虽然不斤斤于名目上的论争,然而它无形中却给予马来亚的报告文学者一个错误的见解,这是不能不提出警惕的。A斯诺的『西行漫记』,辛克莱的『屠场』,二者长均数十万言,都是长篇巨著,而都是报告文学,那么,强说它是『轻骑队』的不正确性,也是浅而易见的事了。因为这个缘故,不少报告文学者,如果可能抓到丰富的题材,需要较多字数把它形象化地反映出来,也因怯于不合『轻骑队』的表现方法,而中止他的报导,把可能写成的长篇的报告文学缩短起来,使读者只看到一面,单调的一个场面。因为这点,不少报告文学者不得不在狭隘的圈子里摄用那些各种各式救亡宣传的实况,各种各式的群众集会,以及为某种政治目的而举行的民众大会等的题材了。而这些题材的无数次的被摄用,终于演成了公式化的产生。这原因,固然由于作者不能深入地去把握到现实的本质,然而只限于『小型』的『轻骑队』的影响,也是不能忽视的……」这在文学理论上可以说是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的文字。

 

又如,在「由街头标语说到通俗文艺」中,他指出当时一般宣传抗战救亡的街头标语不够通俗,大众看不懂,贴了等于白贴;主张改变内容,设法写得浅白物晓,生动醒目。这话也是很有见地的。

 

老蕾战后未见执笔为文,一度听说在柔佛州当小学校长,料想早已退休了。

 

(一九七九年五月十九日)

 

目次

前言——方修

 

第一辑(小说)

小七子的新皮鞋

未完的故事

新生

重逢

弃家者

 

第二辑(论文)

新启蒙运动与普及教育运动

评「吼社诗歌专页」

也谈现阶段的文艺主题

论文艺作品与批评问题

关于马来亚的报告文学

马华文艺界的组织问题

文艺作品的创作过程

谁贵谁贱

关于口语二三事

由街头的标语说到通俗文艺

马华文艺作品中的人物

 

附录

中马青年写作人座谈会——(老蕾、吴冰)

老蕾的「新生」——(谛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