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正果”修来不易 (向早期尊孔的办学先贤们致敬!)

百年尊孔人与事

百年“正果”修来不易

(向早期尊孔的办学先贤们致敬!)

/李亚遨

 

一个世纪前,吉隆坡埠众在陆佑领导下筹办尊孔学堂。今年(2006年)正是尊孔筹办100周年纪念。这个100周年值得大书特书,原因有三:一,如果从1902年清廷颁赐《钦定学堂章程》算起,那么中国新式学校教育的历史迄今也只有104年;这就是说,尊孔几乎是与中国新式学校教育同龄的——具有这么悠久历史的华文学校,即使在中国大陆本身也不多见。二,尊孔虽然只是马来半岛上第二间新式华文学校(第一间是槟城的孔圣庙中华),但它却是当今马来西亚华文中学里头第一间跨过百年阑槛的,因此意义深长。三,尊孔建校以来所走过的道路,比较其它华校,可谓考验不断、崎岖无比,然而还是幸存下来,而且活过了100岁,这个“正果”修来不易,理应更加珍惜。

 

尊孔能够有今天,饮水思源,应该感激历年来曾经为它尽过力、出过钱、吃过苦、争过气的有名或无名的建设功臣们。我在这里要特别提及三个人:

 

“慨捐3万以为之倡”的陆佑

 

现在还留存的最早尊孔校史(慕唯,《尊孔中学32周年纪念刊》,1939年)记载:

 

本校肇韌于民国纪元前6年(前清光绪32年,即西历1906年)。其目的在造成健全之国民,为强族兴国之基。首蒙陆公弼臣(讳陆如佑)慨捐3万元以为之倡。……其时适两广总督奏派之南洋视学员刘士骥君莅降,华侨开欢迎大会,并与商定办学方法。公推陆弼臣、陈秀连、叶隆兴、刘良颜及李广霖五君为办学总理;黄云帆……等为协理;张郁才……等为值理,负责筹备。由刘视学策划一切,并定校名曰尊孔学堂,租定金榜瓦塔街第202122号三新屋为校舍。

 

“尊孔学堂”是尊孔创办时所用的校名,后来才改叫尊孔学校。

 

陆佑(18461917,本姓黄,字弼臣。广东鹤山人。他自幼无亲无故,生活艰苦,被迫以“契约劳工”的身份远涉重洋南来。结果白手成家,成了大锡矿家,后来又在种植业、工业、商业、金融业等领域发展,成了马来亚的首富,也是华人社会的不二领袖。当时本地区流行一句话:“叶亚来打州府,陆佑建吉隆坡。”陆佑深获英殖民地政府的信任,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的店号曾以“东兴隆”名义印发银票(promissory notes,作为代替货币,在一些地方流通。

 

陆佑致富后,自奉俭约,且能仗义疏财。凡利于社会、利于公益的事业,他都慷慨解囊。接受过他巨款资助的机构包括新加坡陈笃生医院(叻币5万)、莱佛士学院(5万)、雪兰莪中华大会堂(5万元)、吉隆坡同善医院等。当然受惠最大的还是香港大学。在1910-12年间,港大从陆佑处获得100万助元的捐资;1915年,又获得他提供50万助元的无息贷款。

 

陆佑作为马来亚的首富兼华人领袖,和中国革命领袖孙中山有交往。孙中山于1905年到新加坡时,曾由新加坡广肇会馆李星南介绍,接见陆佑,而陆佑也曾几次捐献革命经费。至于与保皇党关系,有学者认为陆佑是康有为的信徒——我们现在知道,他们之间至少应该有书信往来。康有为〈正月二日避地到星坡,菽园为东道主〉诗曰:"圣主维新变法时,当年狂论颇行之。与君北洒尧台涕,剩我南题孔庙碑。”其下自注:“君创孔庙学堂于南中后,余贻书陆佑卒成之。今为尊孔学堂。”这首诗是说,是他影响了陆佑去办尊孔。当然,我们现在已无其他文献可证明此事了。

 

上述校史说“陆公弼臣(讳陆如佑)慨捐3万元以为之倡”。根据陆庭谕引述林连玉的说法,陆佑是"慨然捐献叻元3万元,另免息贷款3万一分钱,1989

元……这笔钱在目前是小儿科,可是当年是半分钱可以买东西,可以吃一碗粥的时代……”(陆庭谕,〈终于找到了宋木林校长〉1989年)

 

“策划一切”的刘士骥

 

在尊孔筹办过程中,除了陆佑,恐怕就数刘士骥最重要了,因为他是让学校“从无到有”的具体策划人——就如最早校史所说的,“由刘视学策划一切”。

 

刘士骥(18571909,广东龙门县人。举人,维新派的支持者。1895年曾参加康有为的“公车上书”。1902年署理广西永淳知县时,当地盗贼遍野,民众乏食,无暇顾及文教,连昔日设立的两所义学也已废弃,变成菜园,他却有办法动员民众将义学加以修复,改为蒙养学堂(初级小学)。后来又筹款兴办了“紫澜学堂”。因为办学成绩突出,给两广总督岑春煊注意到了,就聘请他当两广学务处的查学委员,专司发展新式教育之责。

 

担任查学委员期间,他曾一口气在广州创办了7所新式学堂。他的学堂明文规定“凡旅省人士之子弟皆准入学就读”,破除了当地人对弱势族群如水上居民的歧视。另外,他也一手筹办了两广优级师范学堂(中山大学的前身)。在广西永淳时,刘士骥已经看到启蒙教育与国运的关系,同时也关注到海外华人的教育了。所以,1906年当闽浙及两广总督会同奏派他往南洋视学时,可谓正中下怀。当年他“遍历南洋荷属、英属数十埠,联络当地华侨,已有学堂者,为之正宗旨,定教科,未有学堂者,为之筹经费,拟章程”。(注2)也就是在这次的行程中,在吉隆坡,他促成了尊孔新式学堂的兴办。

 

由于原史料失存,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确切知道当年筹办学校的详情了,但是可以想象刘士骥在创办尊孔学堂时所扮演的重要角色。理由很简单:因为在当时的参与者中,没有一个人对新式学堂的筹办,具备了像他那样的认识和实战经验。以他在中国办学的经验,要兴办一间新式学堂是驾轻就熟;以他的中央政府特派视学官身份,召集士绅名流共襄义举自是水到渠成。事实上,在那次的旅程中,在还没来到吉隆坡之前,刘士骥在新加坡也涉及端蒙学堂的创办:“……刘士骥前来视学,与学堂发起人共同磋商办学事宜。”(见李谷僧主编《新加坡端蒙中学五十周年纪念刊》,1956)(注3

 

刘士骥为人正直,也很有胆识。1899年康有为变法失败后,他不顾自身安危作《戊戌公案》一书,为康辩冤。上京应试时,他又大胆上书请求开放戊戌党禁,赦免戊戌案内各员之罪。(注4)令人遗憾的是,他却死于非命,而死因被认为与保皇会有关。下面是一个说法:原来保皇会有一项吸引侨资回国兴办实业的计划,委派刘士骥赴美洲向华侨招股,筹集到一笔资金后,康有为的心腹徐勤竟要求挪用,被刘断然拒绝,遂买凶杀之。(注5

 

刘士骥在广州去世后,他的族人将他的遗体运回家乡,在天堂山下停棺三年才安葬。(今见龙围大门前仍留有当年刘士骥树的举人旗杆石,对面山上有刘士骥墓。)当时,他的好友丘逢甲(台湾抗日英雄)曾作挽联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公得名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孰能止之?”他的死,直接造成了保皇会的分裂,如有影响力的留美学人容闳就因此与康有为一刀两断。

 

这是尊孔现存最老照片:1915年欢送霍会全校长回国,摄于甘榜亚答校舍。

 

为尊孔大楼披荆斩棘的宋木林

 

半世纪前,林连玉先生在尊孔庆祝建校50周年时作了以下的对联,对两位先贤的贡献予以高度评价:

 

“若论开基丰功永记陆如佑;以言建设伟绩常思宋木林。”

 

宋木林(1878-1952,原名宋森,与陆佑同是广东鹤山人。两广师范及理科研究所毕业,曾担任南雄中学及师范讲习所、恩平师范传习所等校教员。1907年,在侨属及乡亲的支持下,接替同乡陆逸坤(康有为的弟子)在新加坡养正学校的校长职。在他主持下,校务蒸蒸日上。1916年,38岁时,受陆佑力邀来吉隆坡任尊孔、坤成两校校长。(尊坤两校原是兄妹学校)

 

在尊孔那段时间的事迹,他的学生、也是尊孔老教员的赵伯悦在《忆宋师木林》(《尊风》,1947年)里有极翔实的叙述:

 

(一)他的教育方针,是实用主义……开办乙种商业科……现在盛倡的设计教学法,他那时早已采用了。

(二)推行补助教育:开办六百字篇通俗夜学班,继续半夜商业讲习班……又发起在广肇会馆开办通俗演讲会。

(三)提倡戏剧教育:他能吟,又能唱,更会导演戏剧,利用戏剧来做改良社会的工具;人镜慈善白话剧社,也是他倡办的。

(四)创办教育会:当时的华校,多是各自为政,少相往来;他于是联络各校教师,组织教育会,假中华总商会为会所,研究教学,措施一致。

(五)善为鲁仲连:当时举凡家庭齟酷、个人或团体纠纷事项,经他调解,没有不心诚悦服,嫌怨立释的。那时金榜瓦塔道上,车水马龙,天天都有各阶层人士,登门求教。

(六)组织尊孔校友会:“……尊孔学生是将来的社会中坚分子,如果有了校友会,将来推动母校的发展,一定事半功倍。”

(七)学校与家庭打成一片:学生的家庭,任何一个角落,他都不辞跋涉访问到;家长有什么事,也常到校磋商,因此每个学生的个性,生活和环境,都很了然,施教也特别奏效。

(八)他的私德,可说纯洁无瑕,简朴自守,不贪名利;常济人之急,扶人之危,月中薪俸,大半花在他人身上。可是对于公款,却丝毫不苟,以少耗金钱,多收实效为立。他善于利用废物,每次出门,总是满载而归;纸屑、木片、布碎等都是手工科的绝好材料。

(九)他的训导方式,是因人而施,纯取感化主义,每于夜阑人静时,就是他个别教训顽劣生的时候了。那时的寄宿生,多数是侨领的子弟,娇生贵养……家长们却乐意把子弟送进这勤劳耐苦的集体里,过那纪律化的生活。他什么事都以身作则,例如校役不尽职的,他一声不响,脱下鞋子,亲自洗厕所、扫沟渠……

 

当然,宋木林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不辞劳瘁、奔走、募捐,率领学生们到八达岭除草夷地的事迹了。可惜的是,他不能亲眼看到尊孔大楼的建成。因为在大楼落成之前三年,1919年,他就因为领导民众抵制日货,被英殖民政府逮捕,拘禁三个月后,递解出境。

 

宋木林身为华侨,是很爱他的祖国中国的。他在出境前,还为这里的人留下赠言:“我今去矣,我去何处?归我祖国,尽我天职。诸君爱我,爱我祖国可矣;诸君念我,念我祖国可矣。”他回到家乡后,也的确做了许多好事。但是,到最终,却没有得到应得的善报。

 

1952年,当地在“土地改革”运动中,在极左思想指导下,将宋木林的的家庭成分划为“地主”,本人的成分则定为“官僚地主”,对他实行拘留审查、准备批斗。他不受侮辱,结果在家中悬梁自尽。临终前在遗书里作出如此哀鸣:“……你们以后公审罪人,必须准他辩驳,不可乱吊乱打。土改系消灭封建制度,非是消灭人的肉体……”去世后27年,1979年,他才获得恢复名誉。(详见《宋森传》,广东人民出版社,1998年)

 

 

注释:

1:本文为配合吉隆坡尊孔学校百年校庆而作,2006.9.1刊于《独立新闻在线》作者的专栏。(此为修订稿)李亚遨,文字工作者、时评作者、华教史研究者。长期担任马来西亚华校教总的特约编辑,主编《教总33年》以及林连玉系列包括《风雨十八年》、《林梁公案〉〉、《林连玉公民权案〉〉及《族魂林连玉》等书。也是尊孔校史编委会的编委之一。

2:见〈刘士骥——以身殉职的岭南教育家、实业家〉,刊于龙门网站《鼎言商旅网》。作者不详。

3:此所以颜清湟要在他的《新马华人社会史》中加上一笔:“因此,有人认为,端蒙学堂和尊孔学堂的创办应归功于刘士骥的促进。”(北京:中国华侨出版公司,1991,284

4:此说引自〈刘士骥——以身殉职的岭南教育家、实业家〉。

5:此说引自〈刘士骥——以身殉职的岭南教育家、实业家〉。又可见于罗福惠、袁咏红,<日文档案中的清末革命者和流亡者>,栽于中国国家清史编委会《中华文史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