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前的一生

李光前的一生

郎袼非

在较早时期，东南亚有三个特出人物，他们在工商业上的成就，足以代表华人经商的气魄。到现在，似乎仍无人能超越他们。三个人是：印尼的黄仲涵，泰国的陈弼臣，星马的李光前。除陈弼臣外，其余两人已去世。这三个人中，则以李光前的成就为最大。

星马的人自然对李光前最为熟悉，但是一般人谈起他来，总是把他岳父陈嘉庚扯在一起，认为李光前的成就，是拜陈嘉庚之赐。这是错误的，我们应根据李氏的经历，为他澄清一下。

不错，李光前进入商界做事，在当时是受到庄希尔和陈嘉庚的吸引，才获得树胶贸易上的经验，成为他後来自己创业的张本。但如果说是陈嘉庚留下一笔财产给了李光前去发展，那是没有的事。陈嘉庚把长女陈爱礼嫁给他是事实，但李光前并未曾『夫凭妻贵』，原因是陈嘉庚几乎把所有的钱财，都投到厦门大学去了，他在後期，胶价波动得很厉害，赚钱的黄金时代已过去，加上厦门大学的经费要他来维持，他不得不变卖自己的所有去支撑。陈最後一次回中国时，实际上已再没有什么东西存下来了。而李光前一直到了三十三岁，才到蔴坡创办第一间南益树胶公司，这足以说明他是靠本身打出天下的。

要说李光前，先要从他父亲李国专说起。

李国专的家乡是福建南安芙蓉村，略有田产，国专本人识得一门手艺——裁缝。在他壮年的时候，正是二十世纪初期，是福建和广东人纷纷出洋『捞世界』的时代，眼见那些成功的人衣锦荣归，名传梓里。国专难免怦然心动，毅然带了年方十岁的李光前，来到新加坡中峇鲁地区开了一间小裁缝店，虽然生意平平，但国专极重视孩子的教育，晓得读书是人生立命之本，省吃俭用的把李光前送入道南学校读英文(当时新加坡尚未有华校)，幸有这一着，李光前才得以奠下外文的基础。对前途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後之获得庄希尔和陈嘉庚的提拔，以及自己之开创胶业，皆以其谙长英文之故。

国专在中峇鲁干了几年，了无成绩，遂生归去来兮之想，于一九零八年父子重回福建。此後，李光前又到南京去念中学，先後在暨南学校及满清皇家所开办的矿路学校修完了课程。

不久，李光前重临新加坡，白天当教师，晚上到报馆任电讯翻译员，其後又转住测量局做事。由于李氐兼长中英两种语文，适合对外贸易上的职业，卒获庄希尔和陈嘉庚赏识，把他引进了商界，从此以後就一帆风顺，成为东南亚的实业钜子了。

在李光前尚未露头角之时，黄重吉在本邦实业界已遥遥领先，他的基础和发展的机会，都远非李氐所能及。商界中有一句话是：『战前黄重吉，战後李光前』，如今提到黄重吉之名，恐怕连老一辈的人都不记得了。

为什么黄氏会没落下去，而让李氏遥遥地後来居上了呢？原来黄李二人的心理适好相反，黄氏胸襟浅窄更兼自负，凡属下职员比他能干的，都遭他疑忌以致无法安心为他做事。黄亦视员工的利益如草芥，曾公然这样对工人说：『你们少拿我一块钱只不过是少了一块钱罢了，可是这一块钱加起来给我，我可以做出许多事来，我怎么能多给你们呢？』所以他的公司，雇员的流动很大，工潮也不停发生。黄氐之凡所为，都犯正企业家的大忌，他的事业不断萎缩下去，那是理所当然的了。

至于李光前，他要赚钱也能和员工有福同享。公司有钱赚，人人水涨船高，年终花红大大条自动发下去。一个经理做到退休时候，桢蓄均在百万过外，次级职员也有三几十万，所以南益机构，只有进去的人，没有出来的人。李氏的主雇互惠政策，当然亦与他宅心仁厚有关，但深思一层，即可发现其人思虑周密，不愧是个立大业的人物。良以南益这么一个庞大的企业系统，若没有一批能干而忠心的班底是万万把持不来的，可是任何一个能员，欲其忠心服务则必须有相对的补偿，否则能员外流的事是永无止息的。能员外流，不论是蝉过别枝还是自起炉灶，对公司均极不利。李氏以重酬政策来和其能员挂钩，是既实际又聪明的作法；能员考虑到自己虽具备了条件，但外面的风雨亦颇难测，终而还是拿着这现成的金饭碗算了。

李氐用人的立场，有一件事足以说明之，新加坡火锯业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话说数十年前，李氏同时开设两间火锯厂，各投入同量资金，分请两个人全权主其厂政，A厂经理非常活跃，从第一年起就一直有钱赚，生意也愈做愈多；B厂经理则木木督督，忠实有余，可是从开张起就一直倒贴。B经理眼见A厂赚钱，心中甚为妒忌，终於被他打听着A经理『吃钱』的事实，夤夜走去报告李氏，岂知李光前听了淡然回道：『这事我早已知道了，可是他有本事赚钱，吃一点也是应该的，只要有钱赚，我就不介意这些。至于你那间厂，既然一直蚀本，我想把它顶给别人算了』。後来呢，B厂也没有顶，只是经理换了人；A经理则一直做到退休，也一直吃钱吃到退休；李氐则始终佯装不知情。

李氏家族的资财，到底有多少？这是很多人想要一知的。关於这个我们可以从三方面来估计。第一方面是华侨银行，李氏握有其三十巴仙股票；华侨银行的缴足资本，是$210,085,200，每股净资产是$2.80，不过这二.八元的实值是以前的数字，华侨银行已经将近二十年未曾重估其资产了，若现在重估，恐怕是在二十亿元以外。第二方面，南益机构总共拥有大小工厂四百多家，若每家以保守的数字一百万元计算，你看有多少？第三方面，李氏各地园坼的胶产量，占东南亚总胶产量的十四巴仙，你看南益园近的面积有多大？

李氏病故停灵之日，新加坡南洋商报同人的挽联是：

『死有重於泰山正举国尊贤口碑载道奈何骑麒竟去忍令袍泽伤心亲朋洒泪；
生无愧乎素行宜与人为善青史留芳安得驾鹤归来蹿看明堂颂德廊庙歌功。』

从李氐一生对社会的贡献看来，上面的评语他是当之有余的。

我们如进一步评鉴李氏，则可以说，李氐是个『仁智双修』的人，而且这仁智两面都很彻底。智则善使他力，以开己之鸿图，善用银行信贷，加速事业扩展；用人唯能，终不计A经理之作弊，又能以重酬制衡能员，使其为公司终生效力。唯其智方能顾视高远，虽幼年穷困，而竟不染乡愿型的习气，勇往直前。由于心理使然，大凡幼年出身穷困的人，都有一种通病，那便是摆不脱乡愿型的习气，一朝发达，总是先求声色犬马一番，以为『补偿』，卒之心役形劳，影响斗志，不能更穷千里目，再上一层楼。还有一点，乡愿型的人，都是器小易盈，一旦稍合成就，若不是患得患失，不敢再进，便是傲气毕现，昏头昏脑，忘了前进。李氏之能成为东南亚首富，以其智够彻底，能不受乡愿心理妨碍也，这一点是他最为特出之处。

仁则心心常及下层之人，特设李氏基金，与人为善。慈善公益，凡需支援者，不分对象，有求必应。独立以前，李氏之大型园坵和工厂，皆自设学校，自雇师资，施予工人子女免费小学教育，如柔州北干那那南益黄梨园，士姑来南益胶厂等，皆有此项设施。政府有需征用到他的地皮时，往往免费赠送。柔佛振林山数十间双层店铺，是李氏的物业，迄今数十年来，仅收象徵性数十元租金。李氐永不赚穷人的钱，是其仁的彻底表现。

此外，李光前处世亦甚为谦抑，深藏若无。南益这么大的企业系统，竟然不设商徽，园坵和工厂，其牌志都是轻描淡写，一点都不惹目。在他生前，很少建耀眼的大厦，他出钱做的老人院和学校，也是用他父亲李国专之名冠之。南洋大学，人人都只知陈六使功劳最大，其实李光前在生之时，连续捐给南大的钱，已经超过一亿元，此陈六使所出的不知多了几倍，但他只静静的出钱，从不加以公布，从这一点可见其人襟怀之大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