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真知

星洲日报2015.03.11

所谓真知
马家辉

    一如所料,《穹顶之下》遭勒令封杀,网站上,微博里,已难闻其声,目前尚可找到少数,但相信过不了多少时间,连少数亦将消失,柴静变安静,一番心血拍出来的纪录片,惨为禁脔。

但真的禁得了?

    《穹顶之下》短短数天已有逾亿点击,被无数人观看过、下载过,公开播映虽难,私下传送却易,纪录片早已并必继续以极速姿态在人与人、“朋友”与“朋友”之间辗转流传,在虚拟世界内,“禁”字其实是个笑话,由上而下之禁当然是有的,但在下与下之间的禁却不太可能。这正是网络之美妙。时代毕竟变了,上头固然可以对穹顶之下的所有事情与民心充耳不闻,然而穹顶之下,终究有着自己的情绪与意志,谁都禁绝不了,只待适时而爆,把人间淹没。

    《穹》之面世,其实是“文化游击战”的经典范例。由主流中的主流传播人自资摄制,资金自主自足,不受层层批审的限制,但于播映时,借助的却主流网络门户,流通管道强而有力;而柴静的身分又是传播人,又是母亲,又是受害者,议题表面看来又不涉硬核政治,故能顺利“偷渡”过关,在主流网站内抢占山头,古之孔明借东风,今之柴静借平台,而时机又是中央级重要会议前夕……机关算尽,乃如龙卷风般把人心直吹上天,形成极强的爆发力。若干年后,当中国人皆能畅所欲言,回顾此事,必可为之撰写无数分析论文。

    对《穹》,批评回应一波连一波,先是民间人士的自发或操控讨论,满是阴暗恶毒的人身攻击和动机谋杀,什么“自己驾着豪车,污染空气,没资格谈环保”,什么“把女儿的疾病搬出来做幌子,煽情虚伪,不是好母亲”,什么“以为有钱就是大娘,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诸如此类,彻底罔视纪录片所呈现的大地伤痛。

    然后呢,官方出手了,“高档五毛”国企高层写出了比较像样探讨文章,点出了纪录片某些污染数据之误差,确能扩阔大家对中国污染问题的思考视域,但文章末尾把结论引导至柴静“知识不够,思想不够,脑力不够,纪录片并无真知灼见”云云,却属凉薄一一中国天空之黑之毒之可怕,不管知识思想脑力够不够,价头即知’有鼻即闻,“高档五毛”若能以自己的真知灼见来狠狠批判毒源而不是批判柴静,始能让人真正信服与尊敬。

    只嘲笑鸡蛋,不正视高墙,其实等同高墙之砖,真知也者,其与虚伪相同。